一
2011年的时候,心里烦乱,便从社团和学生会这类组织退了出来,整日宅在寝室里,和我一同宅的是对面铺的小马。
如果我算一个新的宅男的话,小马是已经宅了两年的老油条了。
我宅在寝室一般是看电影和小说,电影从香港功夫片看起,后来漂洋过海,台湾片,泰国鬼片,韩国青春片,日本动漫,好莱坞各种奇幻科幻,囫囵吞枣地看了无数。觉得看厌烦又去刷小说,从金庸的《天龙八部》看起,一直到古龙,又到温瑞安,最后各种网络小说也看了不少,看得天昏地暗。
小马则不同,他仿佛天生就适合当宅男,他坐功好,除了吃喝拉撒外,从早上十点坐到晚上两点。我总觉得坐功好的人适合出家,我多次建议他去少林寺当和尚,或者去武当山当道士。
他对此呲之以鼻,他说:“你说的这些地方都去过,他们不收我,少林寺说我尘缘未了,未来还有艳债要还,不能让如花似月的姑娘为我相思。”
我听得想吐,晨哥直接在旁装模做样地干呕。
干呕的声音真恶心,我和小马抓起一本书砸过去,晨哥转身就逃。
小马整日坐着只玩游戏,而且只玩英雄杀和四川麻将,玩英雄杀是自己爱好,他大学四年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件,一件就是把英雄杀玩到47级,胜率为59.3%。
每当我看到我的英雄杀只有12级,胜率30%的时候,我欲哭无泪,太欺负人了。
当然他另外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陪许若打了三年四川麻将,在QQ 游戏上。
其实我们寝室公认的是,他给许若当了三年备胎,按照小马自己的话来说,那不是备胎,是蓝颜知己。
好吧,反正我觉得备胎至少有被用上的时候,蓝颜知己就永远没机会了。
二
许若是谁?
许若是我们学院的同级校友,据说是半个班花,为什么是半个呢?因为在她成为班花的第二天,班上来了个转系女生,两人姿色相当,他们班同学让两人平分了一个班花的名额。
这也行?真奇葩!
小马大一时有个异地女友,是他初中同学,初中毕业没有升高中,直接读了卫校,已经毕业在医院做护士。
那时候小马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开始和女朋友讲电话,用的是他家乡话,听得寝室全体人员云里雾里,比英语还让人难解。讲到十点半,他女朋友白天要上班,便要休息了,挂完电话的小马继续玩英雄杀,有时候玩到十二点,有时候玩到凌晨两点。然后他啪嗒啪嗒拖着拖鞋去洗手间洗澡,唱着粤语歌,他唱歌本是不错的,只是三更半夜的,常常传来整栋楼嘈杂的咒骂声。
我觉得异地恋有个魔咒,特别是距离非常遥远的异地恋。那就是女生跨越万水千山,坐了几天长途火车去看你后,回去多半就要分手,这样的例子在大学时的我身边发生了好几例。
你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分手理由无非就是累了,身累、心累,还特没安全感。
这些理由真冠冕堂皇,搞得像是刚开始不累、有安全感似的。
小马和前女友自然没逃出这个魔咒。前女友坐了两天两夜火车来看他后,回去毫无意外的和他分了手。
分手后的前女友快速地和当地一个有着稳定工作的小职员结婚了。
那段时间小马开始吸烟,楼下小卖部的十元一包的娇子,他开着游戏,却没有心情玩,只是抽一根叹口气,又抽一根。
粤语歌自然不唱了,开始唱红歌,失恋的男人真是奇葩。
晨哥试着过去安慰他。晨哥说,小城市的人鼠目寸光,一个小职员就挖过去了。
这是安慰还是挖苦。小马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吸烟。
晨哥接着说,老马啊,你不是不知道,这小地方的人他就没眼光,没见过市面,你放眼看过去,我们学校美女如云,那句话怎么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只花。
小马掐了烟,一个烟头朝晨哥砸过去。靠,你不是小城市来的啊。小马说。
晨哥侃侃而谈,说,我虽然是小地方来滴,但是我这人从小饱读诗书,知晓天下事,就连凤姐读几本《读者》都敢叫前通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比凤姐超越多了,至少前知五千年。
真无耻啊,那我初高中学的历史加起来都前知五万年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拉着小马去打羽毛球,晨哥也屁颠屁颠跟着去了。打羽毛球是小马的强项,到了场上,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换位腾跃,击球快而准,杀球迅速有力。
旁边的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鼓掌,晨哥在旁边唉声叹气,哎呀,看来以后没我们什么表演的机会了。
真失误啊。晨哥捶胸乱嚎。你看,连班花都跟着鼓掌了。他指着站在场边的许若说。
我问晨哥说,你喜欢许若啊?
哥哥我名草有主。晨哥回答。
那你干嚎个毛啊。我说。
是啊,我干吼什么啊。晨哥莫名其妙地摸头。
后来许若也上场打了两场,小马与她混熟了。
打完后,我和晨哥悄悄在后面问小马,许若漂亮吧。
小马顺口答道,是蛮漂亮的。
晨哥哈哈大笑。输了,晚饭你付钱。他对我说。
我就说哪有什么痴情男,不过都是见色起意。他接着说。
小马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我摊摊手,不关我事,是晨哥要和我赌的,赌你痴情不痴情。
无聊。小马说完,提着球拍往回走。
还没输呢?我说,他只是承认别人漂亮。
三
许若是典型的川中女子性格,行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晨哥说,这就是辣妹子,从小辣椒吃多了。
小马在旁插话,我看你这么猥琐,是牛粪吃多了吧?
牛粪和猥琐有什么关系?我问。
牛粪总糟蹋鲜花嘛。晨哥顺口答道。
我们笑得气接不上来。
传说四川人喜欢打麻将,不知道是什么真的?但许若喜欢打麻将,却是我们系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他们寝室只有一个四川人,整个系只有3个四川女生,永远无法凑齐一桌,对打麻将的人来说,三缺一是件比被失恋还让人伤心的事情。所以许若只能到网上去打,过把干瘾。
小马和许若认识后,王姑娘某日偶见小马QQ显示正在玩英雄杀, 打个电话过来。小马正玩得嗨, 顺手就免提了。只听许若在电话里说;“小子,玩英雄杀呢!会不会打麻将啊?”
小马的英雄杀,关羽正在给他补第二刀呢?眼看着他血就剩下一滴。
没空。小马半天吐出两个字。
错过可就没机会了哦!许若诱导道。
我会。晨哥不知廉耻地凑上去。
滚一边去。许若一点面子都不给。
再来一刀,游戏里关羽恶狠狠地说到。
真应景。晨哥自言自语。
最后一次机会哦!许若继续诱导。
在哪里?小马问。
QQ游戏里啊,我开好房间,快来。许若问道。
寝室老二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谁开好房间了,在什么酒店啊?我来。
切,我们异口同声地骂道。想疯了吧。
四
小马从此便与许若开始了长打三年的麻将之旅。许若真是麻将迷,有时候半夜都能把小马从被被窝里叫起来。
时间久了,我们都觉得这俩人关系不对味。
许若不谈恋爱吗?晨哥终于发出一个疑问。
据说有个异地恋男朋友。小马说。
那她还天天找你打麻将,难道你是第三者?晨哥接着发出第二个疑问。
我怎么觉得你脑子里全是龌蹉啊!要不要去买把刀来帮你打开取出来。小马说。
小马。晨哥说。别人有男朋友,你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谁说男女间就不能是友情关系。小马反驳。我是她的蓝颜知己。
小马,凭心而论,你觉得你真是蓝颜知己吗?晨哥说。
怎么不是,你丫的这是在妒忌?小马怒不可遏。
我一闻空气中充满火药味。赶紧转移话题,我说,别争论了,吃饭,我请客。
晨哥接过我话,今天什么源头,要你请客了。
我说丫的上次那赌约算我输了。
这赌约我还真输得心服口服,我们三人酒足饭饱之后,都喝得醉醺醺的。醉后容易说心里话,小马不停地念叨:你们不知道,她是真的好,真的好,我是真的喜欢她。
晨哥问小马:你就没打算表白。
小马诧异,表白,她有男朋友的。
晨哥端起酒杯,他说,小马,这世界上没有挖不到的墙角,何况,她一个谈着恋爱的人,天天找你打麻将,说明什么?说明要么她男朋友对她不好,没时间陪她,要么她对你有意思,要么……来我们喝了这杯,说完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晨哥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如果她不喜欢你,那么,无非是把你当个备胎而已。
男女关系其实很简单的,暧昧的要么修成情侣,要么万年备胎,备胎转正的机会,和中福利彩票的机会一样渺茫,至于所谓的蓝颜知己,如果当真,你就输了。
许若男朋友对她不好,其实小马是心知肚明的。一个远在北方的异地男朋友,生活圈与南方的许若毫无交接,两部电话终究维持不住相隔几千公里的爱情,男朋友来电话来分手,许若要毅然北上,姑娘为爱情都喜欢奋不顾身,小马为许若也奋不顾身。
得知许若北上的消息,小马也紧接着赶了过去,但只赶上了晚一班的火车,相隔八个小时,就八个小时,然后在北方的两周,他怎么也没找到许若。
许若的电话从他下火车开始,再未打通过。茫茫人海,他只知道许若男朋友在哪座城市,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我们帮着去找许若的朋友问,一无所知。
这两周他是怎么过的呢?他去每个学校的校门口守一天,这是个超级愚蠢的办法。两周后许若回来了,我们知道后,把他叫了回来,这时他不过才跑完五个大学。
但所谓一步晚步步晚,等他从北方坐37个小时的火车回来后,许若居然有新男朋友了。所谓人生如戏,有时候却比戏还荒诞。
许若向来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所以也许是追求者乘虚而入,也许是许若想用新恋情忘却旧伤。小马一样都没赶上。
起了个早,赶了个晚集,很多时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从此以后,小马再未提喜欢许若的事情,他们依旧是牌友,也是连许若男朋友都毫不怀疑的蓝颜知己,有时候他当电灯泡,和许若一对情侣去吃饭,散步,许若和男朋友牵手走在前面,小马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有一次去洋人街,许若要去玩云霄飞车,她男朋友恐高,死活不愿意去。
许若便把小马拽着去,其实小马也恐高,但他就是愿意为喜欢的人冒一切险,当云霄飞车启动时,他全身冒冷汗,但许若手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他,在这一刻,许若把他当成了依赖。
他全程闭着眼睛,在尖叫与恐惧声中,死死的未放开许若的手,那是他梦寐以求想牵住的手。
五
13年六月毕业,谢师宴上,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晨哥换着法儿寻找美女合影,找到许若时,许若说什么也不和他合照,许若端着一杯红酒,脸喝得红彤彤的,眼睛亮晶晶,煞是好看。她盯着小马说,要合影也只和小马。
周围人听了开始起哄。小马急忙解释,哄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应当的。
他的声音被吵闹声掩盖,我们寝室的推推塞塞,把他推到许若旁边。
晨哥举起相机。小马揽着许若,大男人一脸羞涩,倒是许若笑靥如花,惊艳了整个岁月。
咔嚓,时间定格,光阴流逝。
宴后,几个好玩的续了局,KTV,小马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包房里,许若在一旁照顾她。
晨哥喝大了口大,什么都不顾忌。他对许若说,小马他喜欢你,他不好意思说,还记得你去北方那次吗?他跟着去了,怎么也没有找到你,他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QQ,邮件,人人网没回,他轮流在各个大学等你了两个星期。
许若听了一脸惊异,她说,他怎么没跟我提起过。那次我找到那个混蛋,才发现他跟我分手,并不是我们远隔几千里,而是找了个学妹。一气之下,我把他送的东西都摔了,包括那个电话。我们有过共同回忆的社交软件我也停用了,再没登过。
正说着,她男朋友打电话来接她。在楼下等。
许若起身,她说,你们照顾下他,醒来后麻烦告诉他,我明天十点的火车走。
第二天小马醒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
他只能站着候车厅,隔着模模糊糊的玻璃,望着许若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没有最后一次见面,从此天涯两隔。再无相见。
后来我们从许若闺蜜那里补全了一些情节。
许若为何回来后便谈了新恋爱,在许若北上的日子里,那个男生也联系不上她,于是每日抱着一束花在火车站等。
他不知道她会坐那次车,所以每次车来的时候,都会站着出站口,时间长了,都被当成了神经病。
许若一出站,便被这一幕,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说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要讲时机,美食要讲时机,食材有四时节令,吃野菜莫过于春暖花开,螃蟹只有到了秋后,黄多油满之时,方得肉厚肥嫩,味美色香。爱情也是,所谓缘分,就是时机,也作运气,不早不晚,不多不少最好。
但是许若走的那天,小马还是赶上了一些时机。
因为那天火车晚点了。
许若一眼就看到站着那里怅然若失的他。
许若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许若说,你哭了。
小马说,哪有,来的路上风大,吹的。
许若笑了笑,递了包纸巾过来。
小马接过纸巾,问,你怎么没走。
车晚点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睡过头了。小马摸着头说。
你这冒失鬼,总是错过。许若数落他。
其他人呢?你男朋友呢?小马问。
他们以为车正点,送我到站就走了。至于他,他们今天请导师吃饭,现在多半正在饭桌上。许若说。
正在闲扯时,车站提示检票进站。
许若郑重地说,小马,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小马低头想了想,他说,希望你一辈子健康、幸福、快乐,希望你永远面含微笑,希望你永远有人替你遮挡风雨,希望爱你的人永远如初。他说的那么庄严,郑重,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只因为再见无期,再会物容易非,人也容易非。
许若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会的,我会的,她泣不成声,向小马张开双臂。
他们在六月的热气潮浪里,轻轻地拥抱,然后许若转身走入登车的人群。
她在人群中登录上曾经的社交号,1、2、3、4……无数条信息不断弹出来,头像都是那个蓝颜知己。
这些焦急、怜惜、爱护、等待的话语,在数年后才送达,却再也不能有任何回音。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只因为圈子有那么多数人,无意中很多蛛丝马迹在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在无数人的版本中,整个故事才慢慢被拼凑出来。
去年许若迈入婚姻殿堂,那时候我和小马正在昆明,他启程去泰国开拓业务,我给他送行。在机场,我们同时收到许若的邀请,我打开朋友圈,看到许若晒的喜讯,点进去,从不发朋友圈的许若就只发了这孤零零的一条。但是小马点进去,前面却还有一条,是这样写的:“车没有晚点,还可以改签下一班,人错开而走,唯有遗憾满满,这一辈子,真的错过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们说爱情的时机,早了,各自年少轻狂,不懂珍惜;晚了,要么长恨相逢未嫁时,要么历经人世,少了那份赤子之心,只能徒劳唏嘘相见恨晚。可不早不晚,依然错过了,便是命,所谓命,回过头看,不过一个个瞬间组成的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