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花事

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得以黄袍加身。别人的枪杆子里面也能出政权，他明白这个道理。如何巩固政权？杯酒释兵权吧。没有兵带了干什么？大家一起填词玩好了。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如果算奇葩，宋词就是很大的那一朵。

宋词分婉约派和豪放派。豪放派有英雄气粗的粗犷，多指点江山。婉约派以儿女情长见长，语言婉转清丽，文风是对早先“花间派”的一脉相承。《花间集》收集了晚唐（公元836年）至五代（公元940年）18位作者的500首词，是第一部词集。这18位作者，就是“花间派”。《花间集》标志着“词”作为一种文体，闪亮登场了。其实无所谓“婉约派”与“花间派”，赵崇祚当年如果编选的是《鸳鸯蝴蝶集》，那18位作者，就和张恨水一样，是“鸳鸯蝴蝶派”了。

  到了宋神宗年间，有个叫“韩缜”的诗人奉旨出关，临行前通宵畅饮、追忆往昔，为爱妾做词《峰箫吟》：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宋神宗惊悉此事颇为感动，派人把韩缜的爱妾送到他身边。于是“玉勒雕鞍游冶处，门掩黄昏留春住”。

宋仁宗更大方。宋祁某日遇见皇宫车队出行，一名宫女不由喊道：这就是风流才子宋祁啊。俩人狭路相逢，擦肩而过，宋祁感慨出“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千古绝唱。这情歌就传到了宋仁宗的耳朵里，宋仁宗把手一挥：蓬山不远矣！金作屋，玉为笼的宫女就嫁给宋祁了。因为那首《木兰花》，宋祁有“红杏尚书”之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点评：“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闹吧，就这么闹着玩似的，整一宫女回家。

相比之下，秦观找个媳妇却颇受挫折。秦观听说苏小妹不但相貌端秀且善工诗词，久有爱慕之心。苏小妹何许人？她是苏洵的女儿，是苏轼苏辙的妹妹。苏小妹对秦观的评价也很高：不与三苏同时，当是横行一世。秦观想前去求婚，又担心万一是恐龙骑虎难下，一睹芳颜再议。在庙会上假冒道士，被苏小妹羞辱一番。冯梦龙在《三言二拍》里有精彩描写：少游打个问讯云，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小妹应声答，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少游又问讯云，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小妹应，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小妹果然与传说中的一样美丽，并且才华横溢。这下秦观放心了，大胆去苏家求婚。求婚成功，但洞房难进：苏小妹给秦观出了三道题，秦观只答上了两道。第三道是一副对子：闭门推出窗前月。秦观百思不得其解，苏轼看着不忍，就地取小砖片，投向缸中。少游当下晓悟，援笔对云：投石冲开水底天。隧入得洞房。可以用秦观的词想象一下他们的花烛夜：“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事实上，有好事者考究：秦观的妻子叫“徐文美”，是个富二代。苏小妹比秦观大15岁，是苏轼的姐姐。《三言二拍》不是史书，里面还有白娘子呢。不管是真是假，冯梦龙演绎的这段爱情还是很美的。

不是所有诗人都有这么好运气，柳永的运气就差了些。同样是宋仁宗，他认为柳永只会填写花前月下的小词。“随他去填吧”，并不任用。柳永屡试不第，心生一计：求不得皇上求知府一试。他填《望海潮》一曲，委托名妓楚楚唱给杭州知府孙何听。妓女在那个时代起到承上启下传达信息的作用，《水浒》里的宋江想要给皇上表达忠心，也得拜访李师师。孙何在中秋节时听到了这首曲，得知是柳永所作，当即请来。青楼客中，填词最好的，当属柳永；词人当中，上青楼最多的，非柳永莫属。柳永穷愁潦倒，死在名妓赵香香家。一班名妓，如陈师师等凑钱为他下葬。谢玉英为他戴重孝，众妓都为他守孝。出殡之时，整个东京的妓女都来了，半城缟素，一片哀声。唐僧若是穿越到此，定以为女儿国在举行国葬。谁说妓女无情？谢玉英哀伤过度，两个月后随柳永去了；陈师师死后葬于柳永墓旁。作为嫖客，柳永也死得其所了；作为诗人，柳永因“薄于操行”受人诟病。无论如何，柳永的词是隽永的。

宋朝和文艺有不解之缘。徽宗赵佶的画和词都很出色，“瘦金体”更是流芳百世，但他的政权却没有延续。赵佶被掳掠，北行见杏花，犹有心情作《燕山亭》：易得调零，更多少、无情风雨；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他这是有心情还是没心情？此时的赵佶，定能体会李煜作《虞美人》时的心情。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因为这首脍炙人口的《虞美人》，一代词帝被宋太宗赵光义毒死。

赵匡胤因武得了天下，赵佶为文丢了江山。据《鹤林玉露》记载，完颜亮就是看了柳永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才对杭州心生向往，于是伺机投鞭渡江，侵吞南宋。早知如此，给柳永个官做着得了，干嘛“随他去填吧”。这样的结局，“神宗”是万万想不到的，除非是“神算”。

赵匡胤也是顾此失彼：怕“武”惹事，结果“文”却生非。尼采说：什么都要的人将一无所有。作为后人，我们要感谢老赵家：因为宋词。皇帝轮流做，谁家的江山，与我何干？

注：本文典故逸事来源于“万卷出版公司”的《唐诗宋词元曲》和冯梦龙的《三言二拍》，如需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