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2亿欠款,到法律被执行人,再到面临退市,朱新礼在每个命运的转折点,都走到了相反的方向上。
作者 |徐硕
来源 | 中国企业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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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个新的审判时刻的来临,汇源身上的枷锁又多了一层。
2020年1月31日,假如汇源果汁仍旧不能达成复牌条件,港交所将取消其上市地位,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周,汇源就将因为此前一笔42.82亿元的违规关联借款,把自己送上退市之路。
这也是汇源创始人朱新礼不曾预料的局面,尽管借出的贷款已经收回了不少利息,同时并未损害上市公司及股东的利益,但从信用评级公司下调评级以及港交所的态度看,汇源还是被拉入了“黑名单”。一位接近汇源的人士曾对《中国企业家》表示,“2017年汇源的年中利润不足5000万,根本不足以支撑其各项借贷所产生的利息。而为了继续生产,汇源不得不通过借贷来弥补这部分亏空。”
不管是2008年汇源与可口可乐的并购合作案失败,还是2014年想要借助中石化翻身,朱新礼较为激进、大胆的投资方式,都让汇源一度陷入两难境地。再加上汇源自身创新能力不足,面对当下如此多变的消费市场,想要翻盘更是不易,朱新礼不想坐以待毙,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新债旧债让汇源距离深渊又近了一步。
更何况从2008年,汇源就一直没能走出负债的泥淖,尽管对企业而言,负债是常态,而在饮料行业,汇源52%左右的负债率也并不算高,但对比历年财报数据来看,自2010年起,汇源果汁的总负债就出现了明显的增长,截至2017年年中报(未经审核)汇源的总负债已由上市之初(2007年)的22.26亿增长至114.03亿元,总负债增长了约4.12倍。而这些总负债中近100多亿又是通过银行、融资租赁、公司债券等方式获得的,利息负担很大。
上述相关人士为《中国企业家》记者算了一笔账,按汇源100亿的负债来算,一年交给银行等渠道的利息少则要达5亿左右,而只有当汇源年销售额达到150亿元,才能承担这批负债。可据汇源最新公告的数据来看,其年销售额不过50亿左右,“资产使用率这么低也是个谜,除了左手腾右手,拆东墙补西墙、变卖资产等方式,汇源也很难通过自身来弥补剩余的利息欠款”。
更何况,不仅仅是汇源,就连朱新礼自己也在劫难逃。就在2019年12月底,由于中国德源资本(香港)有限公司被法院查封,作为有权代理人的朱新礼,其41.03亿元人民币也遭到冻结。而在与民生金融租赁公司的融资租赁合同纠纷一案中,因未在指定的期限内履行相关条款,朱新礼被列为“被执行人”,再次收到限制消费令……
“不管是退市也好,还是最近汇源遭遇的一切也罢,还是要看汇源重组之后,经营者能不能找到新的战略方向,让汇源走出来,现在各方牵扯的利益太多,靠汇源自己太难了。”一位曾在汇源任职的员工对《中国企业家》表示。
但不管最终结果怎样,也许属于汇源的至暗时刻才刚刚开始。
抓不住的“幸运女神”
2008年以前,汇源也曾有着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自从用汇源果汁打开了国际市场后,朱新礼便把目光聚焦到了国内市场,在他看来国内市场有着巨大的消费空间,除了早期创建的北京汇源食品饮料有限公司,2000年前后的朱新礼更是大肆扩张,在产业链上游迅速建厂,而这种扩张也曾让汇源一度资金紧张。但这并没让朱新礼有过任何减速的想法,反而与当时唐万新带领的德隆进行合作,2001年双方成立合资公司,德隆以5.1亿现金持股51%,汇源则以技术和设备投入,持股49%。
但一年后,德隆危机显现,到了2002年底,唐万新已经累计从汇源借走资金3.8亿元,朱新礼也不是省油的灯,几次协商无果后,干脆提出与德隆对赌,谁能用一个星期买下对方所持汇源的股份,就算赢。而彼时的德隆,拟入股的5.1亿资本,不仅有2.1亿没到账,加上又从汇源借走3.8亿,根本无法再买下汇源剩余的股份。而朱新礼,只要筹得2亿元人民币,就可以买下德隆曾持股汇源51%的股份。朱新礼的果敢,也让汇源成为唯一一家从德隆全身而退的公司。
敢于冒险,是朱新礼的天性。2005年为了进一步完善汇源全国营销网络的建设,朱新礼拆分了汇源集团的果汁罐装业务,与统一集团组建合资公司。
2006年,为了筹划在香港上市的计划,又以2.2亿美元的价格出售了汇源果汁35%的股权,并引入了法国达能、美国华平基金、荷兰发展银行和香港惠理基金等基石投资者,使其估值一度上涨至6.28亿美元。
2007年,为了将汇源推向资本市场,朱新礼开始在全国各地密集投资建厂,深入上下游展开并购,并于当年创造了港交所最大规模的IPO,上市当日涨幅高达66%,市值一度超过313亿港元。
可幸运并没有一直眷顾汇源,2008年的可口可乐并购合作案失败后,朱新礼要解决各种为了并购合作付出的代价,交易被否后,使得汇源的财务压力迅速增大,上游计划无法达成,下游已经裁撤的网点需要恢复,以及并购整合遗留下的各种管理、搭建营销体系等问题,都给汇源埋下了一个又一个坑。
“如果能按照当初的计划,汇源估计早就成为千亿级的公司,不会沦落到今天的下场。”朱新礼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很多机会都是转瞬即逝,错过了再等下一个,就太难了。
依靠政府补贴、变卖手中的资产,成为了那些年汇源应对负债的有效途径,但朱新礼并不想汇源从此沉沦下去,他希望找到新的方向,让汇源可以重获生机。
2014年,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混改的政策,朱新礼则盯上了参加混改的中石化,他在前期调研中发现,欧美加油站的非油品业务收入远远超出了卖油的业务收入,而汇源有果汁、罐头、农业等各种产品,正是中石化3万多个加油站的“易捷便利店”所需要的。“易捷的非油业务收入只占总收入的1%,而欧美好一点的加油站的非油收入能达到60%左右,中石化的潜力非常大。”朱新礼此前对此非常看好,他觉得这是汇源的机会,一定要参与进去。
结果并没有让朱新礼失望,通过中国德源资本(香港)有限公司(其母公司为汇源国际控股有限公司,有权代理人为朱新礼)投资的30亿元,占股0.84%,汇源与中石化完成了这次合作。2014年9月,汇源与中石化销售公司签订了业务框架合作协议,承诺将为易捷便利店提供适合渠道销售的商品。
“以前我们看重大城市,商超,但这些年汇源在流通、餐饮、特供等方面徘徊着,基本上有人的地方,就要有销售人员。”朱新礼在2014年接受《经济观察报》采访时表示,以前的大经销商制,一个城市一两个经销商根本无法完成深度分销、细化的服务,利用中石化的销售网络,希望可以加快业务的发展。
而这个在当时看起来汇源最不能错过的机会,成为5年后,朱新礼给自己埋下的另一个坑。
被触发的多米诺骨牌
2019年12月,朱新礼作为有权代理人的中国德源资本(香港)有限公司被法院查封,41.03亿元人民币资产遭冻结,而申请查封的则是朱新礼的旧债主招商银行。
根据此前(2014年)德源资本与中石化的销售协议约定,在增资完成三年内,未经中石化书面同意,投资者不得转让或质押销售公司股权;引资完成三年后,若销售公司未实现上市,如果投资者要转让股权,中石化拥有优先购买权。
就在这次增资完成8个月后,因为一笔借款合同,德源资本将持有的2.4万中石化销售公司股份质押给了招商银行。5年过去,中石化销售虽然已经改组为股份制公司,但仍未能完成上市计划,德源资本持有的2.4万股份也并没有被中石化回购,而处于质押状态。
不仅如此,当时质押给招商银行的不仅仅是中石化销售公司的股份,还有德源资本持有的汇源果汁相关股份,一并质押给招商银行,这种双重质押,无疑给汇源留了一个新的隐患,引爆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方面,汇源的品牌、体系等逐渐老化,朱新礼又把所有精力放到上游,从农业生产等地方入手,对罐装生产市场渐渐失去兴趣。一位接近汇源的从业者更是对《中国企业家》表示,2008年的可口可乐收购案被否决后,朱新礼和汇源都处于迷茫中,看不到未来,“在主营业务上又没有花足够的精力,很多投资都是比较盲目的。”
事实上,朱新礼虽然迷茫,但在资本圈沉浸多年,朱新礼身上也有一种投资者的“赌徒”意识,只要赌对一个,翻盘就是有可能的。可天时地利并不总是能眷顾到这个60多岁的老人和他的汇源果汁。
2019年9月,先锋集团旗下P2P平台工场的一纸公告,更是撕开了汇源庞大的债务链条。其中伊春汇源生态养殖有限公司、虎林汇源新生态乳业有限公司、虎林汇源新生态牧业有限公司、伊春源原商贸有限公司,因无法偿还418.5万元的欠款,拟以汇源果汁系列产品进行抵债。
据企查查数据显示,上述四家汇源果汁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均为朱新礼,而借款担保均为汇源集团,除了银行贷款,负债压力之下,汇源更是不惜借贷P2P,而P2P平台的接连暴雷,让汇源再次加重了自己的债务危机。
而在这几轮债务危机爆发前,朱新礼可能已经意识到很难凭一己之力将汇源悬崖勒马,便从领导班子上引入职业经理人等外部人员,希望对汇源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新老政策的交替,让原本就初露疲态的汇源果汁更无所适从。
除此之外,朱新礼也没忘给汇源找寻新的外部力量。2019年4月,汇源果汁发布公告称,全资附属公司北京汇源与天地壹号及广州和智,订立投资合作框架协议,将建立一间合资公司,以拓展果汁饮料市场。而这家合资公司由天地壹号及广州和智以现金出资方式出资36亿元,持有60%权益。北京汇源以资产出资方式注入24亿元,包括所属品牌“汇源”的注册商标,持有40%权益。
在业内人士看来,汇源与天地壹号的合作其实是强强联合,汇源的品牌效应、优质的供应链环节,都将给天地壹号节约不少时间成本,而天地壹号的下游销售网络也将反作用于汇源,产生1+1大于2的效应。但不幸的是,这个合作在3个月后被叫停,汇源的相关公告显示,其认为进行交易的条件可能尚未成熟,终止了与天地壹号等企业的合作。
“汇源的事情很可惜,没能继续合作下去,我觉得也是比较遗憾的一点,汇源最终沉淀下来的是品牌,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问题……”天地壹号董事长陈生对《中国企业家》记者欲言又止,“如果之后有机会,还是不排除会有继续合作的可能。”
陈生与朱新礼结识于2013年,彼时的陈生已经成为醋饮料行业的头部玩家,凭借苹果醋、壹号土猪的大卖,迅速跻身资本市场。但陈生显然更看重果汁饮料未来的发展,更不要说当时的汇源无论品牌、供应链等方面,在国内仍旧属于佼佼者。不过陈生的性格原本就较为谨慎,即便想要展开合作,也不会过分突进。
据知情人士透露,如果天地壹号想要完成与汇源的合作,关键原因还在汇源,“汇源因为债务问题,将自己的商标分给了很多企业,天地壹号想要完全获得汇源的商标,就需要所有持有商标的企业同意,但这太难了。”上述知情人表示,假如商标能转让过来,汇源以前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而据《中国企业家》记者了解,查封德源资本的招商银行亦是汇源商标持有者之一。
尽管对于这次合作,陈生的话语里充满了惋惜,可在他看来,不管是天地壹号,还是汇源都已经是过去式,算是比较成熟的企业,想要老树开新花并不容易,再加上汇源的问题不仅仅是资本的问题,假如下游能卖得出去,上游投资再多也无所谓。“企业家最关键的维度,就是要有适应社会变革的能力,一招吃遍所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那招不灵,就很容易跟不上时代。”陈生说。
出路在哪?
而在放弃了与汇源的合作后,2020年1月,天地壹号控股了浙江明媚食品有限公司,开始果汁行业的布局。“有些人认为是红海,但100%果汁在中国的消费只有欧美国家的2%左右,欧美人均40升,中国人均1升,在1升的环境里开拓市场当然是红海,但如果到了40升呢?”陈生对《中国企业家》表示,在消费品类里,只有果汁行业没有做起来,这跟头部企业的老大没有一个好的作为脱不了干系。
据《中国企业家》了解,天地壹号的醋饮料2019年的销售额接近20亿,而汇源100%果汁2017年的年销售额也仅仅20个亿左右,一个醋饮料的小众产品完成了与汇源同样的销售额,汇源的叫好不叫卖,更是让汇源失去了其快速回血的能力。
“如果是我的企业出问题,我肯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汇源不好说是他的问题还是外部问题,商业永远处于变化之中。”陈生说,不管是在存量里找市场,还是去抢别人的市场,都有很多的竞争维度可以活下来,但有些人能成功是那个时代的必然性,过了那个年代就很难有必然性。
据尼尔森零售调查数据显示,2017年上半年软饮料行业整体销售额增长9.0%,果汁行业销售额同比增长1.2%,果汁行业整体增速低于整个饮料行业,但究其原因,则是果汁含量在25%以下的低浓度果汁销售额同比降低7.4%,而果汁含量100%的高浓度果汁和中浓度果汁则分别同比增长27.1%和11.3%。
另外从欧睿信息咨询公司公布的数据来看,2018年日本100%果汁的消费量占比为59.3%,而中国仅为5.2%,若进行类比,未来中国100%果汁市场将有10倍以上的增长空间。
果汁行业的快速增长,也让农夫山泉、娃哈哈、统一等饮料行业的玩家纷纷入局,从存量市场中抢占新的市场,不管是对汇源还是天地壹号来说,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自身问题,或是补足自身短板,都很难在接下来的竞争中,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