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除了妈妈无戏可拍。”
台剧《俗女养成记》导演、编剧严艺文原本是位演员,人到中年,突然发现自己被“妈妈”的角色困住了——她是《想见你》陈韵如的妈妈,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许博淳的妈妈,是《没有名字的甜点店》的手指妈......总之,能找到她的角色,大多数都是慈母,还有很多角色甚至都没有名字。
“中年女演员的可能,只有妈妈吗?”严艺文开始反复问自己。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内地的中年女演员们,如海清在First青年电影节的发言就一石激起千层浪,确实对女演员而言,四十岁是一个容易青黄不接的年纪,一方面没法演年轻女生的那种青春少女感,另一方面演老一辈好像又显得太年轻了。
于是严艺文给了自己另一条路,自己做编剧和导演,亲自去证明中年女性还有很多的故事可写,还有很多角色可以拍,这样的故事同样也有受众群体,也可以有很好的口碑,中年女演员也可以去尝试除“妈妈”之外更多的可能。
“台剧文艺复兴”系列第二篇,娱理工作室 独家对话《俗女养成记》导演、编剧严艺文,看她如何打开中年女演员的另一条路。
以下是严艺文的自述:
被年龄定义的女演员
我真的大概从20几岁就开始演妈妈了,有时候我的角色是没有名字的,大家只知道类似于“陈妈妈、李妈妈”这样。
从演员的角度来讲,我是有点灰心的,其实女生走到四十岁,生命的经验有达到一定的丰富程度,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剧本可以让我来演?为什么我只能担任比较功能性的角色?
我不是排斥妈妈,而是觉得,即便是妈妈也可以有很多种面貌。但是在台湾,妈妈就永远都逃不出慈母的形象,“妈妈”就变成了一个既定的母亲形象在那里,这个东西很难打破,因为在做剧本规划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我们演员其实能做的改动很小。
这样演戏演久了就会觉得,我真的好像变成了公务员,每天打卡上下班。可是,我是演员,我做的是艺术工作、是创作工作,人到中年,有挺多的丰富的生命经验,我们都无法运用到戏剧里面,真的有些枉费,毕竟女人的35至40岁这个中年阶段,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阶段。
台剧《想见你》,严艺文饰演陈韵如的妈妈
这种魅力不关乎美丑,而是她对于生命经验的体会,有了这些经验,她在诠释角色的时候,也有更有深度,但是我们就是这样,常常被规定你就是功能性角色。这对我,对于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演员来说,都是很大的危机,甚至一旦过了多少岁之后,你可能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了。
和《俗女养成记》的女主角谢盈萱一样,虽然她已经是金马影后了,但也同样是一个“被定义”的70后女演员。
大家都觉得她很会演,所以就总是有一些苦情的、压抑的角色找到她,但事实上,因为她是我研究所的学妹,所以我很了解她,她超会演喜剧的。
虽然我们在影视工作上没有什么合作机会,但是私底下的聚会还是蛮常见面的,她其实就是所谓的冷面笑匠,对于喜剧节奏的把握非常精准,这个我也会觉得可惜,因为在作品里,这是她没有崭露过的一面。
台剧《俗女养成记》剧照,谢盈萱饰演成年陈嘉玲
女演员真的太容易被定型了。
我和谢盈萱就会经常被归类到“演技派”,一开始出来演戏的时候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就经常接到那种很困难、很纠结的角色,但其实我们私底下都很幽默的,也有很多面,很奇怪就是没有人找我们演。
于是我开始想说,如果我在台湾的市场上,找不到中年女演员的更多可能,找不到合适我们这样的女演员来演的剧本,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就试试看,正巧《俗女养成记》的另一位导演陈长纶把这本同名小说介绍给我,其实它也不能算是小说,就是散文,一篇一篇的散文,他觉得还是蛮适合我的。
第一次读的时候,我真的是一口气就把它读完了,很喜欢。后来因为真的确定要做改编这件事,就又开始反复的读这本书,读到书的封面都被翻烂了。
台剧《俗女养成记》剧照,谢盈萱、温升豪
先写剧本,能不能拍出来?再说
这本书本来讲的就是差不多1970年代女生的故事,年龄介于40到45岁之间,因为我正好是1976年出生,所以我和这个女主角之间,本身就有很多共同的回忆,那些回忆,就是最初吸引我的地方。
但同时,我觉得这本小说又不是简单的只是在讲“怀旧”这件事,更多的是一种“呼应”。
用四十岁中年女生的眼光去看自己的小时候,在那样一个比较父权的体制下,女生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小时候接受什么样的教育,长大之后在社会中闯荡,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感想,不管是不是一身伤痕,但都有自己的生命经验,这是一个女生小时候和现在的自己的呼应。
台剧《俗女养成记》剧照,吴以涵饰演小陈嘉玲
再加上小说本身就是在用幽默的口吻去讲述,我自己也比较喜欢喜剧的结构,现在回过头再看小时候觉得悲伤或者残忍的一些事情时,或许现在就觉得荒谬好笑。时代在变,但是当时的影响、父母的教育,家中长辈的做事风格都是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现在的我们。
在陈嘉玲一点点长大之后,她带着她的家庭教育去与社会融合,又会有很多新的体验,会让我们用更宽容的心态去回忆过去,这其实就是我想要通过《俗女养成记》展现出来的。
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我开始和原著作者江鹅联系。尊重原著我觉得是必须的,而且她的这二十几篇散文,每一篇一定有她提笔的初衷和动机,我们花了比较久的时间去一点点和她把这些创作动机聊透,再加上我的一些自己的经历、经验,找到我和这部作品的最大公约数,然后去写所谓的1970年代的女生。
台剧《俗女养成记》片场照,严艺文(左一)及其他主创
一到十集,每一集都有一个主题,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每天都在开会讨论,从二十几篇散文中,找到可以被执行拍摄的部分,然后再反复和原著作者确认我们这样做可不可以把最核心的价值呈现出来。最终,我们完成了一个结构表,让江鹅一起看,她看过之后,再给到我们建议,并且把没有写进书中的桥段、故事再讲给我们听,反复这样之后,《俗女养成记》的剧本大纲就差不多完成了。
再到后面的创作进度就很快,十集的剧本,大概半年多就全部写完了。那个时候就是有很强的创作欲,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接任何演出的工作,迫使自己一定要完成这件事情,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挑战。虽然自己之前在拍戏的时候,也经常有一些关于剧本故事的想法,但是和坐在电脑前写对白、写结构这些东西完全是两回事。
我也想训练自己到底能不能去完成一部作品,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会做到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写出来的剧本在商业电视台里面会不会被允许播出,在台湾可能没有被看到等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写的剧本能不能被拍摄,或者能不能卖得出去,但是我想要试着去打破一些禁忌。
拒绝美化女性
《俗女养成记》的重点在于“养成”。
陈嘉玲、陈嘉玲的妈妈吴秀琴、阿嬷(奶奶)李月英,三个女性之间的相互影响和思想差别的碰撞尤其精彩。在给小陈嘉玲讲述女性的贞操时,阿嬷捏爆了一颗释迦果;在面对儿子的性取向时,妈妈的观察、迷茫和接受;陈嘉玲在结婚之前突然选择停止;这些都是在不同年代下,女性面对不同问题的处理方式。同时,观众也能在陈嘉玲的身上找到妈妈和阿嬷的影子。
说实话,我给了陈嘉玲很多任性的权利,她在台北生活、压抑蛮久了,同样也是为了生活,她把自己放在一个舒适圈里蛮久了,但是她还是有了“老娘不干了”的任性,可以在自己即将踏入另一段人生之前喊“咔”,这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几乎无法做到的。
我们也没有想去把陈嘉玲做成一个标杆或者怎样。但蛮好笑的一件事就是,这部剧之后,我们的几位编剧包括我,都被贴上了不婚族、不生族的标签。但其实,我创作这部戏,并不代表说我对婚姻就很排斥或者我对于传宗接代就很排斥等等。
这部剧播出之后,陆续有一些书出版,有一些所谓的关于女性的讲座来邀请我,我都拒绝了,因为我并不想要去倡导女性主义什么的,创作这部剧对我来说,就是我把我人生现阶段对于生命中的一些挣扎和困惑,用作品的形式表现出来。
如果说我真的有任性或者私心的地方,一方面是纯粹的只想做一个我这个年代、40+女生的故事,因为我想为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女演员正名,40+的女生是有故事可以写的,也有好演员可以演的。
另一方面就是,我觉得我想要在台湾市场中创作成熟的喜剧,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原本的观众群体有多少,或者这个题材在市场上受不受欢迎。
当演员十几年了,我从来没演过,也没有在台湾看过真正成熟的喜剧,大家也能感觉到,台湾的喜剧都是比较表面的、外化的,需要演员挤眉弄眼的,它并不是基于所谓的写实或者人生感悟的延伸。
台剧《俗女养成记》,“20岁喝醉酒是可爱,40岁喝醉酒是可怜。”
我们一共有三位女生编剧,剧中也有我们三位的生命经验,有一个东西我们是一直确定统一的,就是不去美化人物身上的负面和性格缺陷,就是要诚实的把这些东西都表达出来。
有太多的女性角色太“美”了,甚至处处散发着人性光辉,这当然是人的一面,但女生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她有很多面,现实生活中我们女生都会在脑海里上演不同的小剧场。
所以在做剧本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让每一个角色向内挖掘自己,生命当中所有的不安、困惑,甚至有时候有一点小奸、小恶的东西,至少要先诚实地表达出来,这样的女性角色才会比较贴近我们一般人。
就好比剧中的阿嬷在女儿和儿媳妇之间,就会更多的偏向自己的女儿,但不经常生活在一起的女儿终究是“客人”,女儿不在的时候,朝夕相处的儿媳妇才更像自己的家人。在女儿和儿媳妇之间,永远无法一碗水端平,但却也是人之常情。
台剧《俗女养成记》,女主陈嘉玲的阿嬷和妈妈
我还蛮期待有更多的,各种关于40+女生的故事不断产生,不管她是在职场还是所谓的家庭婚姻,而且我觉得现在生小孩、养小孩这个问题也有很多要去抗争的,要去做妥协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谈,我觉得这就是非常动人的故事。
只是要看你哪个角度去做,不能只是去美化、包装。女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蛮奇妙的,每一段历程都有成为故事的可能。
台剧《俗女养成记》剧照,小陈嘉玲和阿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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