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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家里下了一场雾凇,天地一色,银松雪柳,我虽然人在北京,还是激动地盗了很多图发在朋友圈里,毕竟这种经常出现在松花江沿岸的冬日美景,对于我的家乡,一个位于辽宁北部,松辽平原中段的城市来说,并不多见。
许多南方的朋友赞叹不已,更有好奇者追问:“哪里?”答之:“大城市。”又追问:“哪个大城市?”我笑了笑,没再回复下去。玩笑话解释起来没意思,而且,赵本山已经缺席春晚6年了,“大城市铁岭”,这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盛名”,被人们淡忘,实属必然。
如今,就连成长在铁岭的00后10后们,也很少有人能将大城市和铁岭这两个词联系起来,毕竟,一个时代过去了。
在铁岭,很多年春晚,一家人之所以能围在电视前看到半夜12点,只是为了在人群中多看赵本山一眼。
从1990年到2011年,从《相亲》到《同桌的你》,赵本山用一种劳动人民式的智慧,演活了很多生活中的小人物,淳朴且狡黠,善良且贪小便宜,一口纯正的辽北口音,在荧屏中留下了很多经典的台词。
“有困难就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我想有个家》
“小样儿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啦?”——《钟点工》
“要啥自行车?”——《卖拐》
很多台词甚至潜移默化成为了人们的口头禅。
2014年,赵本山遭遇四面楚歌的那一年,他的作品被批为低俗、无意义,祸及其人,本人的生活作风也饱受社会争议。他收住了所有的指责和控诉,激流勇退淡出了娱乐圈。
很多次,我想为本山大叔说点什么,但是始终没找到恰当的表达方式。几年后的今天,我喜欢的另一位喜剧从业者李诞说,“与其假深刻,不如真谐星。”“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不用深刻,好笑就行。”
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
人活着哪有那么多意义,活着就是意义本身。人开心还要什么意义,开心就是开心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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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本山为铁岭带来了“小品艺术之乡”的标签,但在铁岭人的现实生活中,赵本山及其所代表的一切文化,又离我们很远。
不是每个铁岭人都会唱二人转。
活了20多年,我只在看电视调台时,调过昌图台瞟了几眼(昌图台是昌图县的电视台,昌图县是铁岭的下辖县)。
通常一对男女互为搭档,男瘦女胖,男的还要画一个丑妆,演出服装用色大胆,大红大绿,大粉大紫,主要是满足观众的审丑趣味。经常在唱词里夹带一些俗话俚语,我也听不太懂,总之没什么兴趣。
而铁岭大戏院的二人转专场,除了少部分爱好者,寂寞无聊的中老年人,也就只有外地人当做旅游景点来打卡参观了。
不是每个铁岭人都爱看《乡村爱情》。
早在《乡村爱情》之前,赵本山还投拍过《马大帅》和《刘老根》,私认为这两部都是不错的现实主义作品,建树绝对在《乡村爱情》之上。
至今,我还记得范伟扮演的药匣子的一句经典台词:“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
而在这两部之后,范伟和赵本山就在喜剧道路上分道扬镳了。没有对错,选择不同而已,但失去了好的搭档和对手,表演和作品就差了那么几分意思。
所以,《乡村爱情》系列,对于铁岭人来说,不过是家庭生活里的背景音。尤其是今年已经播到了第10部,成为了国内“最长寿”的乡村剧,每次回家一听到这个剧的声音,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心,但又会突然一晃神,啊,又过去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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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说,赵本山作为铁岭的形象大使,一定能代表铁岭人某种性格特质,我认真想了想,大概也就是这三个词吧,幽默、实在、接地气。
相反,如果你身边有个铁岭人,你对他的评价却是逗B、傻B、装B,那么你一定对铁岭人存在深深的误解。
幽默是铁岭人基因里的东西,每个铁岭人都是民间艺术家,生活就是我们说学逗唱的演练场。
“哈哈哈哈哈”是铁岭人成长的BGM,每天都有让人开怀大笑的事,人们敢于自黑和勇于黑人,谁都不往心里去,就是为了一乐。
我上高中的时候,历史老师经常在笑话里插播课程,我们班有几个同学专门准备了一个笔记本,轮流记录历史老师的笑话,下课之后还到处传阅,比正经学习都认真。
再比如,今年回家过年,我教我妈蛙泳,第一次下水,她特别紧张,我游了一个来回儿,她还是紧紧抓住扶手,哆哆嗦嗦得不敢动。我突然发现一件事,嘿,泳镜上宽下窄,我妈戴反了却全然不知,而且,她买的近视泳镜,镜片上还贴着两个“250”的标签,她忘了撕下来。
我俩嘻嘻哈哈笑了半天,关键是,当我回家之后想给别人讲时,我发现我妈早已主动给周围人都讲了一遍,没我什么事儿了。
娱乐大家的幽默精神,是铁岭人骨子里的特质。很多铁岭人走向外地时,会觉得外地人开不起玩笑,在此我没有任何地域黑的意思,只是,在铁岭,欢笑真的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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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岭人实在,这种实在体现在生存观念上。
人生一世,奔波劳碌,为了什么啊?其实就是为了一口饭吃。这种朴素的生活哲学,是铁岭人的大智慧。
在举国多年唱衰东北经济的今天,尽管煤电能源作为铁岭经济产业的一部分,的确有衰退趋势,但铁岭并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重工业城市,铁岭人也没有伤春悲秋,总是在变着法子寻找出路。
每年回家,我都能看到这座小城在默默进行着产业升级,而餐饮业的表现尤为显著。
在饮食上,由于铁岭的地理位置,北与吉林省四平市相连,东与抚顺市清原满族自治县接壤,西与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为邻,再加上历史上闯关东的因素,铁岭汇聚了各地人口和多种少数民族,因此饮食种类十分丰富。
总体上,满族的传统饮食是铁岭饮食的基础,高粱米、二米饭、酸菜、粘火勺、粘豆包、豆面卷子、春饼、饭包、猫耳朵等,这些都是满族饮食历经多年在铁岭烙下的标签。
东北名菜锅包肉,酸甜多汁,在铁岭自然也是备受欢迎,与鲁菜有不小的渊源。
喝羊汤,喜食牛羊肉,这是蒙古族和回族对铁岭饮食的影响。
而冷面、年糕、泡菜、烤肉等朝鲜族食物,在铁岭更是非常常见。
犹记得刚到大学报道时,尽管已经是9月中下旬,学校所在的华东某市依然非常炎热,我在食堂窗口徘徊,最终点了一碗凉面,结果吃到嘴里,温吞吞的口感让我想对凉面发起终极哲学拷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叫凉面?凉面为什么不凉?
从小吃冷面长大的我真的想不明白。
提起铁岭美食,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美食代表——火勺。注意,这和火烧完全是两种食物,火勺是一种用烤炉爆烤而成,最终外酥里嫩的牛肉小饼。铁岭老字号丁记火勺,现在已经成功申请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多年来,铁岭饮食不断丰富,更新迭代,祖国各地和世界各地的美食都曾在铁岭试水和挣扎。小城市一旦有新鲜事物开始流行,很容易引起群聚效应,这种情况下,竞争就会非常激烈,最后谁能留住铁岭人的胃,就要各凭本事。
近几年回家,跟着家人和朋友吃过的饭店就没有重过样,山东早点、自助饺子、拌饭、鸡公煲、串串香、台湾小吃、西点、韩国甜品,盛极一时,然后可能隔年就倒闭了或者不再有吸引力了。
不过铁岭人就是这点好,生意人和吃客都不玻璃心,一家不行再换一家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活着就是为了吃一口满意的饭嘛。
但铁岭人又特别长情,一旦在口味和服务上征服了铁岭人,就算涨价,就算搬家,也会认准你家,所以铁岭的老字号餐馆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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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铁岭人的接地气,我想讲一讲,貂,这件让铁岭女人魂牵梦绕的衣服。
铁岭女人喜欢皮草,这是历史上气候条件导致的。如果你看过电影《智取威虎山》,你就会明白,在东北,冰天雪地的冬季,没有一件皮草,你根本无法过冬。
啥?羽绒服?说这话的,你一定没在零下20几度的时候,来过东北。
貂不便宜,从几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它的确是奢华的象征,但如果没有物有所值的保暖功能,精明能干的铁岭女人也不会轻易出手。
你见过有人为了装B,穿貂配雪地棉鞋吗?在铁岭,冬天总有那么一段日子,所有老妹儿都浪不起来了,啥美不美的,保暖就行。
不只是貂,什么狐狸毛、兔毛、羊绒、羊剪绒、牛皮、呢子,铁岭女人对衣服的材质特别敏感。甭管去大商场,还是服装批发市场,铁岭女人摸摸衣服的材质,看看衣服的版型,前后打量了一下走线,自有一套评价值与不值的考核系统。
所以说,尽管铁岭第一家zara即将营业了,欢呼雀跃的,恐怕也都是20来岁的小姑娘,在饱经世事的铁岭阿姨们的眼里,一家快消品存在与否,哪里谈得上什么里程碑的意义。
在电商购物如此方便的今天,铁岭女人也熟稔地玩起了淘宝,不过,逛街依然是铁岭女人最爱的方式。这么多年了,铁岭老牌的购物商场,生意依然如火如荼。
我一直非常好奇,铁岭的经济发展,到底有多少百分比是铁岭女人的消费能力做出的贡献。我想,一定不是个小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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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代的铁岭父母,也就是生于1970年的那批人,积极贯彻计划生育政策,绝大多数都只要了一个孩子。以致于,我上大学时,听闻身边有不少同学都有兄弟姐妹,我觉得很奇妙。
后来生育政策改变了,但铁岭家庭基本还是以一家三口为主要模式,父母们并不觉得比赛生孩子是一件好玩的事,重男轻女的落后观念,在铁岭也是不存在的。
少生,是优育的前提条件。铁岭父母重视教育且教育观念开明。
我表妹小升初的时候,我舅舅举家搬迁到本溪,为了能让她提前适应本溪的学习节奏,先去本溪初中调教三年,这样,等到初升高的时候,就能相对顺利地进入到本溪高中,这所辽宁省排名第一,一本上线率达到97%的重点高中。
有财力和精力的父母大多如此,这一点,铁岭父母和全中国的家长,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教育的焦虑,与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相比,与网上令人惶惶不安的文章相比,铁岭父母倒显得淡定许多。
我妈有一个朋友,全职家庭妇女,丈夫做木材生意,每年就算不开工,流水也有几十万,儿子马上就要初三了,是一个不算聪明但挺认真的孩子。她看着儿子整天埋头书山学海,劝起儿子:“儿子啊,你那么多题能做完吗?写写差不多就得了呗。”
这位妈妈绝不是教育无用论的支持者,她只是觉得,学习这件事,努力了就行,没必要为了学习搞坏了身体,或者成长得不开心。
这种学习观念,往高级了说,就是体验式学习,包括我的高中同学,占比40%的同学都出国读过本科或研究生,但是父母也没指望你靠着文凭能有多大的成就。
铁岭父母心里打着的小算盘,和整个东北的父母一样,还是比较希望孩子毕业之后能回到家乡,托关系花几十万找一个稳定的公务员工作。哪怕你月薪3000,父母也会觉得你有了正当职业,不用为你操心了。
不过,实际上,孩子们见识过更好更大的世界,很少有人会选择回到铁岭了。
当铁岭孩子在外漂泊和拼搏时,守在家乡的父母永远保持着“被啃老”的自觉,一边担心一边支持,他们永远都是这句话:“家里也不指着你赚钱养家,爸妈赚钱不都是给你花吗?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健康、开心、充实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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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铁岭其实真的不大。
小时候,我在东电一公司的家属楼结交了一个小伙伴,她来她爷爷家串门,她说她的家在白塔。我问我爸,爸爸,白塔是不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爸往城北的方向指了指,嗯,在最北边呢。
长大后,我发现,从东电一公司打车到白塔,5块钱,10分钟的距离。
大城市铁岭又的确很大。
在今天这个年轻人喜欢反思原生家庭,渴望洗刷小城青年标签,从而蜕变成大城市精英的流行语境里,我仍然要说,家乡是我人生的底色,就算它发展的速度远远落后于我成长的步伐,但是它养育了我,并给予了我人生的起点,让我出发前往我想去的地方。
对于每一个离家在外的人来说,家乡永远是最大;对于每一个散落天涯的铁岭人来说,铁岭,永远是属于自己的,大城市铁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