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埋仓央,素葬纳兰

  千尊班禅,万方达赖,不抵一世仓央。才子骚客,将相王侯,亦逊俗世纳兰。生来最喜仓央嘉措的诗,纳兰容若的词。以至于看见有关于他们的书籍,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此篇文章,大体也是围绕这宿命中便纠缠不清的二人而写的。

  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似乎便认定了纳兰和仓央之间必有一番说不清亦道不明的纠葛联系,凡是有纳兰之处,其侧必有仓央的身影。而仓央之侧,亦是少不了纳兰倚靠。纳兰逝于康熙二十四年,而仓央却是生于康熙二十二年,想必两人是没有任何交流的时间与机会的。彼时牙牙学语的仓央嘉措读不懂饱经沧桑看尽红尘的纳兰容若,反之那时的纳兰容若想必也决然不会想到最懂自己的知己竟是出生不久的孩童,故而生于一朝,乃至侍奉同一帝的两人,终究是无缘盘腿而坐,细品青茗话语长了。如此也给后世人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纳兰容若不同于仓央嘉措的贫苦家世,他生来便受尽上天的万般恩宠,其父乃康熙时期权倾朝野的武英殿大学士,一代权臣纳兰明珠。其母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锆命夫人。整个家族属正黄旗,为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身为相国公子,纳兰容若乃是当时人尽皆知的文武全才,偏又仪表堂堂,优雅出众,自是少不了诸多情怨纠葛。自其表妹初始,以江南艺伎沈宛而终。也是这几段最是伤人的感情,成就了名传后世的纳兰容若,也让他的词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峰。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之中又以清朝为最。一堵宫墙,内外便是两个世界。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回首是路人。便如纳兰容若和他的表妹,虽是相爱,却终是抵不过那一纸入宫征令。空留一首“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鬓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别了青涩而又美好的初恋,家族香火传承终究是他不可逃避的责任,家人的催促,表妹的归来无期,使得另一人走进了他的心里,卢氏。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然而似乎上天给了他太多,也想让他承受更多。所以终于是在卢氏生产之时,上天带走了她。或许这是他也承受不住的巨大打击,正值壮年的纳兰容若活得却像垂垂老朽,心如死灰之下,他终是写出了那首或许他永远也不愿写出的《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恰如词中所说,此恨何时已?爱妻亡逝,料也觉人间无味。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还是逃不过清泪尽,纸灰起。此后纳兰容若发狂一般作多首悼亡词以怀念亡妻,成就了那座后世无法逾越的高峰,连他自己也再难超越。

  卢氏死后,纳兰续弦再娶,与官氏结为夫妇。彼时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本就生活在繁花似锦衣食无忧之中的相国公子纳兰容若。他虽不以“人间富贵花”自居,但也确是人间富贵人。人从不缺少感情,纳兰容若不外如是“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对官氏或许是由谢娘到另一个谢娘的过渡罢了。“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时的“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一种矛盾的心理。若说纳兰对官氏的爱有多深,未必。

  婚姻的不幸福,夫妻不够默契投机,纳兰无奈沉默之余也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位才华横溢的江南艺伎沈宛。然而身份地位使然,一个艺伎,纵使有万般才情,也难以被当时的主流所接受。以至于到得后来,两人被迫分离。对于这段分离,纳兰始终耿耿于怀,似乎觉得自己辜负了她。而在他快要离开人世之时却不知现在的她身在何处。“近来怕说当年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几分自责,几分自嘲,几分身不由己。

  纵观纳兰一生虽是荣华富贵轻易可得,但他真正想要的,却从没有抓在手里,受制于皇权,受制于家族,受制于世俗。他终究还是亲手送走了那些他想要的却又知道得不到的东西。

生于富贵乡,心却无所依,可怜。

  纳兰逝去不久,他一生都无缘相见的知己终于踏上了和他几乎分毫不差的道路,为情而生,也为情所困,终是为情而死。

  仓央嘉措与纳兰容若相隔甚远,前者远处西藏苦寒之地,后者却身处京城繁华之处。仓央嘉措的一生轨迹与纳兰容若丝毫不同,却又冥冥之中似系了一根红绳,剪不断,理还乱。指引着仓央嘉措踏上那条纳兰容若曾走过的路。

  仓央嘉措出生与农奴家庭,地位地下,十四岁那年被当时的西藏摄政王第巴.桑结嘉措认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亦是同年,仓央嘉措于圣地拉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成为六世达赖喇嘛,戴上了那顶至死都未能摘下的冠冕。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受制于清规戒律繁文缛节,作为生活上遭到禁锢,政治上受人摆布的傀儡。仓央嘉措内心抑郁,既而开始厌烦乃至抗拒强加的戒律和权谋。索性纵情声色,去追求他向往的自由与爱情。他爱佛祖,奈何佛祖不爱他。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火热的,温婉的,清纯的……然则他爱的,也就那么几个罢了。或许僧侣不可以拥有爱情,他爱的或是爱他的最终也都离他而去了,悲痛之余,他又能如何呢?也就是迷茫无措的轻轻问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罢了……

  于是康熙四十四年,一纸“沉溺酒色,不守清规”的皇权圣旨,结束了这位多情却又悲苦的年轻达赖的一生。

  一前一后,时隔二十余载,清朝送走了这两位后世闻名已久的人,却又淡淡的,似乎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如碎石入水,悄然无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惜未初见,那扇,也没画完。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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