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记忆,被封存在那个十岁的小男孩无邪的笑里。她只记得那双笑起来和她一样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以及上嘴唇边暴露出来的小虎牙。
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彼此成年后的关系,会是朋友,知己。
谈电影创作,讲小说主题,骂苦味人生。
后来她慢慢变成了和他更相似的人,戴着口罩和手套去拥抱世界的人。
有一次谈到男性和女性的问题。他非常严肃的在电话那头告诉她说:其实你根本不懂男生!随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意识到已经成年一载的他,已经有了常人不具备的自我认知的意识。
她打从心里觉得,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心底偷偷地住进了一个小男孩。那是童年的他。
婴儿肥的脸,墨绿色的外套,蓝黑色的球鞋,每个星期五的傍晚站在大门口,向对面的马路望着有没有他姐姐的身影。
他很懒,从来没有为姐姐做过一顿饭。
他很爱哭,别人说他大笨牛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门后悄悄就眼泪。
他七岁以前真的很倒霉,第一个一年级的时候语文只考了19分。她记得他那年五岁半。
他很爱去旁边的鱼塘边捉鱼,拿着一个自制的小渔网。不一会儿的功夫,鱼和虾就装了满当当的一大盆。
他很勇敢,敢受了委屈去喝农药。敢和姐姐一人提刀一人提扫帚的打架。虽然她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们总打架。只是因为争一个遥控器,或是抢点什么小东西。
他…
当仔细去回忆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对他的记忆是那么少。少到生一场大病,就似乎能忘掉。
后来,当他的姐姐长大以后,她突然发现,那个可爱的小男孩被定格在了十二岁。消失不见了。
他姐姐说,这十九年来,对他最深的印象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见他的第一眼。那时他才刚满月,被从远方回来的妈妈抱在怀里,是个又白又嫩胖嘟嘟的小孩。当时包裹着他的,一条天蓝色的方巾,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小熊,小熊的脸上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其实那年,他姐姐也只有四岁。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在接近二十年后记起某些不经意的细节。
眷念还是遗憾?
第二次是,他因为年幼不懂事,蹦蹦跳跳的碰到了放在地上的烧水壶,那时水壶刚从炉灶上拿出来,还带着强烈的温度。所以,一个大水泡留在了他的大臂上。直到今天,也还能隐约看到一个不规则的小疤。
第三次是,他爸爸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他和姐姐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没事就去那还不足一米宽的小路上溜车。在那个油菜还只长到脚脖子高的冬天,他不小心连车带人摔到了路下边的油菜地里,衣服沾满了潮湿的泥土里。一边哭嘴巴里一边喊着:姐姐,我手好像摔断了。
那次,他姐姐背着他一路踉跄回了家。回到家,两人像闯了弥天大祸一样都很怕,怕得不敢记清父母的表情。当晚,姐姐听说鱼腥草捣碎敷在手上可以治愈骨折。于是姐姐跑了好几户人家,最后才要到了一小撮鱼腥草。
可是最终还是没用。他跟随父母去医院动了刀,上了钢板,后来右臂上留下了一条像蜈蚣一样的长长的疤痕。
人,永远不知道童年的重要性。当你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即使长大以后付出所有,也换不来那些贫瘠又欢乐的日子。
后来,后来,他好像消失了。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
姐姐一直赶路,头也不回不要命的赶路。当有一天姐姐意识到身边好像缺少点什么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弟弟不见了。
于是,她找啊找啊找,却始终没有发现弟弟的身影。
绝望,内疚,崩溃,自责。
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他。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看好他。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保护他。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时间在他十岁,她十四岁那年就终止了。往后的每一个日子,他们活的,都是赚的,也是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