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爸爸走进我的生命的那一年,我五岁。

生父跟我说:你要是叫他爸爸,你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他要我叫爸爸,“一声两毛钱。” 那时,两毛钱可以买十根芝麻糖。

晚上,我在被子里泪流满面: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电影《为什么要生我》上映。和院子里另一个父母离异的小孩相对而泣: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生我?

我的爸爸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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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吃桔子。他下乡演出,带回整盆:菲儿,想吃多少吃多少。

我爱上集邮。他演出回来带着邮票:菲儿,这是徐悲鸿的《奔马》!猴票找到了!又有普字特字的了!

他的工资放在家里写字台。我把钱夹在书里,送到妈妈学校去。到了学校,钱不见了,妈妈气晕。他说,没关系,下个月还有。

剧团分新房子了,他涂墙、油地、打家具,忙了几个月。“菲儿,你有自己的房间了”。衣柜、书桌、大床……生漆的家具光可鉴人。

每晚临睡,他教我做打油诗:灯一开,亮了,小宝宝,醒了;灯一关,黑了,小宝宝,睡了。

每学期的笔记本,他根据不同科目画上封面,赢得同学羡慕的眼光。

他教我拉手风琴,右手键盘左手键钮,笨手笨脚的我时常恼羞成怒。他接过手风琴,《拉德茨基进行曲》欢快地在指间流淌,令人又生向往。

高三那年,他带我去长沙参加考试,与备考的学生们一起住在学校的寝室。大雨天,我晚上发烧,两床被子都盖在我身上,他一夜没睡。

高考成绩出来,他天天跑招办,希望能让我进更好的大学;我大学毕业,他四处帮我联系,希望有个更好的工作;我结婚,他陪着男友买每一样装修材料、家具和电器;我有了孩子,他一门心思计划如何教育培养。

他一直如和煦的春风,无论我有多任性倔强,多刁钻古怪,多令人发指,他从没有指责过我一个字。他逢人便夸:我家菲儿,最乖,最好,最聪明,最能干,最孝顺。

他拾金不昧,数次出钱修路,追过持刀的抢匪,路遇不平仗义直言,资助困难家庭,办校培养了众多艺术人才……他被小朋友们写到日记里,写在作文里,被记者写到报章杂志上。

他给我无限温暖,他令我骄傲不已,他是最好的爸爸。

多年后,生父来找我,我说:我只有一个爸爸。

总以为时光还长得很。做肠镜那天,进检查室没多久就出来了。

回到病房,医生来了,在门口招手让我出去。

“癌症”二字,五雷轰顶,锥心剜骨。

眼泪哗地流下来,赶快擦干。又流下来,又擦干。还要笑着回去面对他:没事,两块小息肉。

提着片子一家医院又一家医院地跑,制订着各种治疗方案,师兄们主动奉献各种资源:名医,偏方,仙药。

晚期直肠癌,已转移肝肺。不能手术,医生建议化疗。

想尽办法瞒,终于他也知道了病情,表现出意料之外的豁达:生死有命。看见病房里化疗病友的痛苦,他说:我宁愿早一点走。他选择不化疗,出院回家。

亲戚过来探望,他在病床上侃侃而谈,成了病房一景。

然而,病情却时好时坏。正是接受考验的时候,求生的欲望驾驭了爸爸全部的思维和行为。稍好一点,食欲,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放出来就肆掠。他开始偷吃,从早到晚,嘴停不下来。食物残渣大量累积,给溃烂的直肠造成巨大的负担。不停地去厕所,大便混杂着血和粘液,一天数次,到数十次。

高大魁梧的他一天天消瘦,只剩骨架子,躺在沙发上,像张薄薄的纸。性情却一天天暴躁起来,开始抱怨咒骂。面对死亡一天天的靠近,身体的痛苦、内心的恐慌,对一切开始排斥。

即便痛苦如斯,他仍是最慈祥的爸爸。世间所有人都对他不起时,也没责怪过我一句,我仍是他最好的女儿。每天看着他,都揪心的痛。

。。。。

他终于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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