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太子

    他嘹亮的啼哭声为整座皇宫带来了希望,小厮和宫女们竞相转告这一好消息,年老的嬷嬷喜极而泣,尽管那位疯疯癫癫的老人在到处大喊着:野太子终究会向皇太子拔刀的。

    ——真的不要紧吗?

    妇人苍白的脸上弥漫着藏不住的喜悦,眉间却也透露着不安。

    ——他来便来,我的孩子会斩断一切阻断前路的人。

    男人望着远方的大山,语气平静,眼中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燃得那么旺,那么烈,仿佛从不熄灭,也永不熄灭。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切开龙鳞的刀。

    打铁人沉默地挥起铁锤,又猛地砸下,铁锤和刀胚发出狂躁的低吼,溅出刺目的火星。没待其彻底沉寂下来,新的捶打又咆哮着扑了上去,整个屋子内锻造声不绝,炉子里火光不安地跳动,映得打铁人的一头白发通红。

    ——龙鳞锻的铠甲,只有用龙骨才能切开,只有当今的皇室才有收藏。

    打铁人面无表情,专注地看手中那块顽固的刀胚。

    ——只有皇和皇太子有资格穿上那样的铠甲。

    他再不作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打铁的声音。

    ——野太子终究要向皇太子拔刀的。

    ——恶鬼是去不了黄泉的。

    他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刀。刀上一圈圈地绑着染血的绷带,没有缠上的部分却是漆黑如墨,哪怕是在这么清朗的月光下,那黑色也丝毫不见淡去,反而显得更加深沉。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刀呢?漆黑的刀本就少见,用绷带缠上也或许是为了不那么显眼,然而这个男人莫不是是用缠着绷带的刀斩杀,不然那血污从何而来?可是细看这染上的血,明显不是新溅上去的,血污老旧,更像是很久之前就出现的。莫非这个男人从不解下这缠物?

    ——人就去得了吗?

    那个瘦弱的男孩子披头散发,低头捂住自己的脸庞,状若癫狂,低声狂笑着,像是要压制自己心里的狂喜,可是细听那声音,却又像是啜泣,借着细微的风声传向四方。

    ——我从未想过。

    他手腕微抖,恍惚间,那把诡异的刀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嘶鸣。

    ——我们还是见面了。

    ——是。

    辽阔的平原上,排列着声势浩大的兵阵,阵型的最前方是一名披挂整齐的男子,其铠甲似龙鳞,每一片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其刀更甚,仿佛闪耀的太阳,那白金的光简直让人无法直视,那灼热的光,把周围的空气都烧得不安分起来,波纹滚动,那波纹里的人就像是天神下凡。

    而那兵阵对面,仅有两人。后面是撑着纸伞,安静地笑着的女子,仔细看去,她的目光从未偏离过前面那人,始终如水般温柔,仿佛没有那雄师,没有那天神般耀眼的男子,没有令人窒息的凝重,仿佛这世间只有那挺立不变的背影。

    他没有闪耀着光的铠甲,没有灼热的刀。他的刀是死寂的,是冰冷的,一如通常刀剑,是用来杀生的,是沾满了血的,是缠满了怨气的。倘若屏息细闻,灼热的空气里有一丝令人迷恋的冰冷花香,是那名女子;有洗不掉的铁器沾了血的味道,是那大军;有一丝龙涎的熏香,是那名天神般男子。然而更仔细地嗅去,你会发现这空气中其实没有花香,没有血锈味,也没有龙涎的味道,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仿佛九泉与人世之间堆满了尸体,恍惚间眼前就是尸横遍野的场景。回过神来,其实什么味道也没有,只有些许的风,带来微弱的风声,却好像有什么人在说着什么,喊着什么,仔细听去,像是哭喊,又像是嬉闹的笑声,可是始终听不清那是什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又像是就在耳边吹拂着的风。

    ——我的弟弟,拔刀吧,但是你不会有机会的。

    天神举起了太阳,刹那间,龙吟响彻这片天地,没有哭喊,没有笑声,没有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只剩下那经久不绝的龙吟之声,往四面八方传了开去,普天之下所有的正气,所有的大道,所有的刚正不阿,全部汇聚在天神身旁。他不怒而自生威严,他平举太阳,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一往无前。

    ——可是哥哥,我会杀了你。

    突然,极不协调地,龙吟中响起了一个男子平静的声音,说着一句十分平常的话。

    他的刀上缠着的绷带蠕动了起来,像是挣扎的锁链,却如何都挣不脱那漆黑的刀刃,将士们上涨的士气突然被一股从心底发出的恐惧压制得动弹不得,仿佛寒气从脚心蔓延向上,双腿变成了石头,骤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龙吟声仍在持续,他们听到了另外的让他们恨不得逃离战场的声音,那是原本夹杂在风声里,模糊不清的声音,现在却野蛮地闯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现在他们听清了,可是他们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不曾听见这声音。

    那是扭曲的哭喊声,呻吟声,狂笑声,乞求声,狂躁的咆哮,刀刃划破皮肤切断骨头,血液喷涌而出,荒野上枯柴燃烧,噼里啪啦。

    那是他们的过去,是他们的行军史,是被他们杀死的人们!

    那些人们回来了,厉鬼在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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