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31

                    寒 青

        它叫什么名字?我遥指那一片仿佛要连到天涯的绿色.   

        寒青.云宽叔用夹着浓浓方言的普通话回答.

        云宽叔是父亲的战友.那年的暑假因高考失败,心绪非常低落,父亲让我去他家散心,说他家推窗即是茫茫海涂,走过一条开满黄花的小路就可以到堤上看海,很美的地方.

        当我推开窗子的时候,只有白茫茫的大雾,极浅淡的绿色缥缥渺渺绵绵延延着浮在其中.有风轻轻吹过,雾散了又聚,绿色也隐约而动,靡靡柔柔,飘飘摇摇,仿佛亘古以来就已经生长在这大雾里面.

          寒青!云宽叔的声音仿佛响在远处.然而,几乎在刹那间我就喜欢并且为这名字的美丽意蕴所动:寒到怎样才成为青的颜色!又,怎样的青才会让人感到寒冷!多么奇异的汉字组合啊!我极力搜寻记忆,恍惚眼前舒展开一幅写意的画图来:只是老青的天,银白色的霜,只是漫天荻花于秋风瑟瑟中雪白雪白地飘摇飞舞.荻花胜雪,纷纷扬扬满目满画幅;荻花如雾,凄凄迷迷满目满画幅....

        我似乎是就着这满目的雾气循声步入这深秋的画幅的,似乎就是从这满路寒入心脾的清芬中理解着“寒的青”“青的寒”,理解着吟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人千年不散的忧伤,似乎有泪随风吹落一路.          多么奇异的一个雾天啊,我至今不明白是真有这么美的地方,还是心情因失败的无奈郁结以至才幻化出这样一幅美得可望不可即的景致。只觉现实中我看到的和我的不知从脑袋哪个角落跑出来的幻觉在那时重合.恍惚的一瞬,我几乎以为这重叠后的画面完美得世间少有,然而,在雾一般的年华里,又有多少的生活将会因之改变?我永远无法知晓.

        一个多月以后我便去了那里的一所学校报到.学校就隐在一片一片的寒青林中.我还是听不懂当地方言.好在教书要紧的是讲好普通话.平时我教我的学生诵读课文理解字句;闲时,就一个人于林中散步,沿着林中小路踱到海堤,看海. 于是,寒青就生长在我随目可见的地方了.在清明的日影天光底下它早已让人一览无遗:只是一株株细细长长地成片密生而已,不过一人高,若是独自离群生长,稍烈的海风就足以拦腰摧折它们.它们是涂上最普通也是生命力最强的植物,春天一到就翠绿翠绿地齐刷刷疯长,夏天来了开出黄黄的小花,冬日临近已然枯萎,枯杆子由农人斫了当柴烧或捆扎好送去造纸,唯种子早随地散落等待来年雨水的提发.它们与自然一期一会运命天成.虽然最初远远见它于风雾中时惊心的美已然消散,我仍是喜欢于林中踱几个来回,每片林子都不大,踱一圈用不了多久,当初的广阔和无涯是因为雾的原因.

        我也没有再见过那样的大雾.初相见时那份扑朔迷离的画面常常如同鸟一般掠过眼前,想到我曾经怎样地深深地心入其中,会有淡淡的遗憾一闪而逝;再想到无论我怎样努力,终将无法再一次步入时,也会遽然地惆怅莫名.可是每当我于林中散步,细细思想,之所以留连于此忘返,也许更深的原因是因为我无法淡忘它名字里所蕴含着的神秘而美丽的遐思和意境.这是一种叫“寒青”的植物!

        终于,当地一位同事注意了我的嗜好.有天偶然一同散步,指着一株开满黄花的寒青,我问: 你知道它的名字么?

        咸菁.他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随口回答;咸菜的咸,菁华的菁.一种涂上植物,适于改良土壤....

        离开那个地方就没再见过那种片生的开黄色小花的植物.

      我还是愿意叫它寒青.

        生活中有很多的美丽其实是误会.这是人生的事实.但不妨碍我们与之结一段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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