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乡

今日凡尔赛大雪,干燥的雪粒粒分明,如鸭绒般铺满草地、树丛和枯枝。我来巴黎地区两年多,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连附近的高校也因为没见过这阵势而停课一下午,同学们都欢天喜地地吵嚷着要去打雪仗。这雪让我想起故乡。

我出生在一个鲁南小城,它是那么小,从南到北骑自行车走一回不过半个小时。上高中之前,我所有的生活都可以在一条一千米长的街上度过,我的小学、初中在那里,街的西头是火车站和汽车站,东头是临山公园,中段是商场和电影院。

在我小时候,鲁南的冬天很冷,奶奶每年都给我亲手做棉袄、棉裤。很小的孩子穿开裆的棉裤,我是女孩也一样。不知道从哪儿买来当年的新鲜棉花,有时候还需要自己把棉花的梗摘去。这样套成的棉袄和棉裤穿上身非常臃肿,外面再套上外套和裤子,感觉四肢都动不了了。等我长到小学三四年级,再也不愿意穿奶奶做的土棉衣了,但家里人又怕我出门冻着,于是有一年妈妈给我做了一件紫红色缎面的小棉袄,让我开开心心地穿上学去。长到该上初中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件商店里买的成品棉衣,是橘红色的;结果穿着去上学的第一天就和班里另一个姑娘撞衫了,但那时候还不懂得撞衫是尴尬的,反而很开心有人和我穿的一样。

春节前后雪下下来,盖住一切乌七八糟的东西,让人看着眼睛清爽。堆雪人是必不可少的,但我们最爱的活动还是打雪仗,没命地跑,没命地砸,有时候被雪球砸得浑身疼。家东边有一条沙河,有的年份结冰结得紧实,可以到河面上去滑冰。有一次,我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和几个小伙伴去滑冰,没想到走到河中间时冰开始裂了,吓得我像只熊一样滚跑着扑到岸上。

夏天的时候,我们去桥墩下河边捉鱼,但能捉上来的大多是泥鳅。有个小男生,我们一起玩得好,捉了泥鳅放到我手里,我没敢接。之后还用冬青的茎抽成中空做成笛子送给我,现在想起来也心里暖暖的。

春节的年夜饭,主要是妈妈、爸爸和奶奶做,爷爷喝着小酒指挥全家。姑姑和姑父也来吃,但他们是“外人”,不进厨房的。有一年爷爷奶奶刚搬到新家里,家里做起了炭烧火锅,爷爷拿出压箱底的铜炉火锅,底下烧炭,中间一个烟囱出气,汤和食材围着烟囱一圈。家里不兴吃辣,所以火锅也是不辣的,带着木炭的香气,羊肉、豆腐、粉条、青菜,水蒸气蒸满窗户。

我家和爷爷奶奶家在一个大院里,但在不同的单元楼。春节在爷爷奶奶家吃完饭,有一年要在午夜时独自回家,我出门走进雪里,听着午夜辞岁的鞭炮声,好害怕楼上的人放炮放到我头上。

身在异乡,临近春节,最思念家乡的食物。菜煎饼,辣子鸡,羊肉汤,蛙鱼,凉皮,糁汤,糖糕,豆腐脑,烤羊肉串卷单饼,炒鳝鱼,龙虾,微山湖咸鸭蛋和螃蟹,煎知了龟,小酥肉,茄盒,冬天爷爷买肉去市场上灌的腊肠,黄花牛肉面,香椿芽炒鸡蛋,柿子,石榴,院子里的山楂,奶奶家后院的无花果,副食店买的白色甜甜的小方块点心,鱼片,还有妈妈做的西红柿虾仁水饺,爸爸做的油烫鱼。离春节每近一天,我就多想家一天,我不知道这思乡之情何时能了,但我知道家乡现在污染很重,恐怕不再是我记忆中有着蓝天绿树的故乡了。

高中时,语文老师经常说“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对于家园的理解,直到离开家园才算完整。尤其是当家园已经在这个时空不复存在时,它才真正而又可悲地存档在一代人的精神里。

我们一家人已经在时空中天各一方,但那个滋养我长大的、给我身份认同的家,让我永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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