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的新疆生活(二)

二、激烈争执

母亲回老家探亲时,虽然有外婆的照看,但那时已有80岁高龄的外婆显然也需要儿子儿孙的照顾,四年丰富而艰苦的孤独学习生活使我对新疆抱有无限美好向往,总想一步就能踏上新疆,在回疆还是在老家继续求学问题上,我和母亲争执不下,最终,母亲权衡再三并得到我的保证后,无奈同意我离开故乡,准备回来的日子里,五六个要好的同学齐聚外婆家,不知这一别何时再能相见?同村的一位叔伯爷爷恰巧是三舅妈的姨夫,三杯白酒过后,这位爷爷一再劝诫我,到新疆后要好好学习,远离女人。一位经历过“文革”、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警告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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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位叔伯爷爷,发生了很多故事。他的父亲和我父亲的爷爷是亲兄弟,性格上的几多相似使我的父亲很愿意和这位爷爷走得很近,并且由于爷爷家里有好几个男孩,在当时也算是个大户了,一般无男孩家庭是不敢轻易招惹爷爷的,尽管如此,印象中这位爷爷一般还是比较亲和的,村上有个红白喜事几乎都是爷爷来操持,他自己的父亲去世时,一位60多岁的老人在自己父亲的灵柩前哭得像个孩子,至今想起来仍令我让感佩不已。而自己的父亲前年去世时,不知是由于一路奔波还是什么原因,当天上午乘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再辗转包车连夜奔丧的我们,在身体冰冷的父亲旁,一个中年男子竟然哭不出来。虽然事后自己多次流泪,但总觉于事无补。我一直迷惑不已,是否因为读书多了抑制了最朴实最真实的情感?还是我们对最熟悉的亲人的去世始终无法相信?在天国的父亲,您能原谅儿子的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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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农村民风淳朴,邻里之间、亲戚之间互帮互助处处可见,路两边上蹲满了吃饭的老大爷老大娘和俊俏媳妇。但农村上的事情也比较繁琐,再好的关系有可能因为一件小事情而破裂。记得这位叔伯爷爷和我的爷爷关系一般,但和我父亲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关系一度极好,后来发什么的一件事使两家互为仇人。叔伯家爷爷的小儿子开小手扶不小心压了大伯家的一小片麦地,担心我的大娘(大伯的妻子)远近闻名强悍的性格,我的这位小叔叔赶忙拿铁锹去收拾,大娘依旧不依不饶,与闻讯赶来的叔伯爷爷发生肢体接触,拿自己的鞋帮子在这位爷爷头上使劲砸了好几个大包,这位爷爷不好与一个妇女计较,盛怒之下找到我的大伯,狠狠扇了大伯几巴掌,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我的爷爷至死也没和这位叔伯爷爷开口讲过话。不过,叔伯爷爷和我的父亲关系好像没有受到影响,这件事情过后两家依旧来往,有一年过春节,当时父母亲已经来到了新疆,我独自给这位爷爷家拜年,家里面的奶奶盛情款待一个不满十五岁的中学生,居然把我当成了成年人,七个菜八个碟。北疆还有一位叔伯爷爷的大儿子,父母亲(包括我)与这位叔叔每年走动得还是挺多。十年前,这位叔伯爷爷来过新疆,看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正在上学的我和长辈匆匆谋了一面,大体聊了一些身体如何的话语,后这位长辈在老家去世。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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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和谐的家庭总有各自不和谐之处。父亲是一个孝子,这在我今天看来无疑是优点。但在那时,我对父亲言听计从于祖父祖母甚是不满,这种不满来源于我从小就没有受一丝于他们的恩惠。6岁时的某天,大人都不在家,我到一墙之隔的祖母那里去要一个馒头吃,祖母一脸严肃地说:明天要还一个给我。天生要强的我第二天拿了一个更大的馒头到祖母家里,则坦然收下。类似的事情很多,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祖母对父亲的哥哥、弟弟、妹妹那么好,对父亲包括母亲当然也包括他们的下一代如此恶劣,难道仅仅因为父亲年轻时性格暴躁?祖父是一个老实人,在家中没有更多的发言权,连想对他年龄最大的孙子表示一下爱意也不敢做。高考前的那个春节,祖母从老家给父亲发了一封信。在信中,祖母多次提到我到新疆后也没有给他们写过一封信,而他们对我有多么的思念。父亲好像全然不晓得我对祖父祖母有多么的生疏,竟在母亲和我面前高声朗读,像读散文似的。母亲偷偷给父亲使过几次眼色,其时的我已经热血沸腾,脸白得像一张纸。

“别念了,烦死了!”我平生第一次对父亲大声吼叫。

父亲一时怔在那里,像个无辜的孩子。几秒钟后,父亲也毫不示弱,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我念我妈的信,有什么不对?轮得着你说话吗?给我闭嘴。”父亲站起来要打我,被母亲用力挡住了。父亲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头暴青筋。我开始后怕,在我们老家那个村,父亲的暴脾气可是数一数二的。

最后的结果是:我双门而去,流着一路的眼泪到了我复读的学校;父亲独自到我上学所需费用的唯一来源棉花地里大哭了一场。母亲后来告诉我:发生那件事以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吃饭时拿自己一个人的筷子,集市上买回好吃的东西第一个先吃。常常喃喃自语:养儿子有什么用?小小年纪就会找老子茬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少回家,即便是回家,从母亲手里接过下一个月的生活费转身就走。母亲很是为难,劝儿子,儿子不听;劝父亲,父亲一句“我有什么错?”给顶了回来。母亲一度以泪洗面。

看着好端端的一家被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但又不愿意当面给父亲认错。一转眼,时间到了1996年8月间。

接到录取接到录取书的那一天,整个连队、团场都沸腾了,多少年都没出一个大学生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姐姐专门到博乐市给我买了一个皮箱,甚至还买了一件中山装,姐姐说这样穿起来更像一个大学生。那些日子,父亲喝酒明显地多了起来,自己喝,还和几个要好的老乡喝;在自己连队喝,还到二十公里开外的九连、十二连喝。回家后,向母亲小声讲:儿子考上大学这件事情连宋团长和黄工会主席都知道了,宋团长和黄工会主席上次在集市上碰到我,说准备让我在全团职工大会上做报告呢,我没有答应,嘿嘿。四年以后,妹妹如愿以偿,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

父亲去世前的一个星期天傍晚,不知为何,父亲忽然提议和回北疆探家的儿子到团部的广场上转转,我很惊讶于一位六十五岁的老人有如此想法。在广场的台阶上,我和父亲边看跳舞的人群,边聊了很多过往,聊到了那次因读信件发生的将近半年父子互不讲话的痛苦经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与比他小30岁的儿子抢先承认自己在那次争执的过失之处,讲到将近一年中儿子不愿理会自己,导致那一年自己头发白了许多。甚至还聊到了他的儿媳妇,说儿媳妇虽然有缺点,但是一个精细的人,处理事情比儿子强,叮嘱儿子好好维护家庭。现在回想起来,难道父亲早已有预感,知道自己将于不久于人世?一个星期后,在回南疆的火车上,我和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接到电话的父亲要回连队而匆匆挂了电话,没想到,这竟然是永别。刚回到南疆的家,叔叔打电话过来,你赶快回来吧,你爸爸因躲避路上小车而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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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到父亲时,已是阴阳两隔。我恍若隔世,刚拿上退休金仅仅两年、家中仅存的一张照片上灿烂如花的父亲,一个星期前,我们两个不还是促膝长谈,准备当年秋季再去北京一趟,看看你当年参军的部队是否还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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