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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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华出门闯荡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拜师父，收徒弟。

遇见阿浓的那一天，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唐华在会馆里依旧沉默着，研究着自己刚刚有点想法的新药术，忽然会馆的门开了，一阵热浪涌进，馆长带着三个清秀的孩子走了进来，指着唐华说：“三位公子，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唐门药王’唐华唐宗主。”说罢又对着唐华说：“唐宗，这三位小公子是总宗派下来专门跟你学习药术的，学习时间为三年，你好好带他们。”唐华抬眼扫视着三位少年，只觉得有一个孩子眼神特别亮。

虽然在唐门一直都有带徒弟的习惯，但唐华从来没有带过徒弟，在唐门，药宗是一个算不得很重要的宗门，常常不会有弟子分到这个地方来，上一任的药宗宗主唐清是在外出采药的时候遇见的唐华，那时的唐华年纪尚小，一十四岁，却一心要闯荡江湖，但不知江湖深浅，被人下了陷阱，夺了财物，幸得唐清相救，才免于一难，从此，软磨硬泡，拜了唐清为师，跟随唐清研究药术，两人亦师亦父，直到六年前，唐清战死，药宗宗主变成了唐华。在别人眼里，唐华是一个冷清甚至冷血的人，不与宗内其他人过多交往，遇事波澜不惊，即使他的师父死了，即使他成了新的药宗宗主，他仍旧不喜不悲。

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年，唐华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师父，我们药宗是干什么的呢？”
“师父师父，我们修炼的是杀人技么？”
“师父师父，我们药宗的药术是最厉害的嘛？”

那时候的唐华一点也不冷清，还是一个能烦死人的孩子。唐华看着眼前的三个小人儿，对他们说：“既然总宗派你们来学习药术，那么这三年期间，你们就是我药宗的人，要遵守我药宗的规矩。第一，我们药宗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唐门提供更好用的药品，更好用的毒品，更有用的药术，更有用的毒术；第二，你们学习药术，学习药品，但你们首先要是一个有德的人，我们药宗的药师，首先要有药德，然后才是药术，记住，药术不是杀人技，只是保护自己和帮助别人的救人技，药者仁心，救人术才是药术的本质；第三，虽然唐门药宗被称为天下第一药宗，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远要谨慎小心，永远会有比你更厉害的药师，甚至是专门研究毒物的毒师，所以，一刻也不得懈怠。”唐华说完，看着三个少年，淡淡的问到：“都记住了吗？”三个孩子恭敬的回答到：“记住了，宗主。”唐华让他们先去休息了，接下来，枯燥的学习与修炼才刚刚开始。

“师父师父，功效好难背啊！”
“师父师父，归经要怎么记啊！”
“师父师父，这味药要炮制到什么程度啊？”

“师父师父！太难了！”

唐华常常哭丧着脸向师父诉苦叫难，师父很少训斥于他，总是宠溺着，告诉他更加简便有效的方法，告诉他作为一个药师所要具备的耐心与耐性。新来的三个少年，分别叫唐历，唐亭和唐浓，唐历唐亭就像最初的自己，没有耐心，天天叫苦，而唐浓虽年纪最小，却最能耐得住性子，一味一味地认识草药，背功效，记归经，认真的学习炮制方法，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亲自试验，自然，进步也是最大的。

“师父师父，你被称为‘药王’，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药师么？”
“师父师父，我跟着你，永远永远也不会害怕啊，因为你最厉害了！”
“师父师父，我也能像你一样成为最厉害的药师么？”

这一日，时候已经不早了，炮制间却还有人影闪动，唐华过去查看，发现是唐浓依然在试炼一味药物。唐华看到那个单薄且略显慌乱的背影，有一丝感慨，如果自己当初也可以这么努力，师父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结局。唐华轻吭一声，那个专心的人吓了一跳，“宗主，您怎么过来了？这味药我总是制不好，所以想多试炼几遍，可是还是没有成功。”唐华看了看，制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唐浓力气太小了，一些翻炒不到位导致的，等他力气大一点了，自然会成功的。唐华对唐浓说：“万物有时，所以不必急于一时。以你现在的功力，炮制这味药还不到时候，你只需勤加修炼，到时候了，自然就制好了。”唐浓低了下头，又抬起了头，用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唐华：“宗主，我想早点修炼成一名合格的药师，成为像你一样最厉害的药师。”唐华看着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少年，对他说：“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

事后唐华有一点莫名其妙，自己就这样收了一个徒弟？事实上，唐华确实就这样收了一个徒弟。徒弟阿浓从此不再跟随大课学习，而是跟着唐华做了关门弟子，唐华很喜欢阿浓，阿浓学习也很认真。转眼间，三年时间到了，阿浓他们也要离开了，前些日子唐华曾漫不经心试探着问到：“阿浓，可愿做我药宗的人？”阿浓一脸天真，“那岂不是每天都要待在药宗，不，我不想一直在药宗，我想出去闯荡江湖。”“阿浓，你是否还想做一个药师？”“想啊，师父，我要做一个像你一样厉害的药师，使救人术，做仁药者。”

阿浓他们就要走了，这一日，阿浓来向唐华辞别，“师父，阿浓要走了。阿浓走时想多嘴问一句，人人都说师父冷血，不对任何人有感情，阿浓要走了，师父会难过么？”唐华看着阿浓：“离别是人生常态。师父是否有感情，阿浓需要靠别人的评价来判断么？”阿浓走了，唐华意识到，原来做徒弟的永远都不懂师父的。

唐华最喜欢缠着师父教他新的药术，师父却总是要求他去练基本功，但常常是师父经不住唐华的软磨硬泡而去教他药术，师父宠他，他便恃宠而骄，自以为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是第一“药王”，自己也一定很厉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独自去挑衅毒师，反被毒师制住用来要挟师父，师父爱徒心切，为了救他，甘愿服下了毒师的毒药，自废武功，虽然之后解了部分毒，但奈何仍是功力大减，和废人差不多了。师父中毒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毒师袭击宗门的事情，最后，师父不敌，力战而亡，当时，唐华向总宗多宗求救，最后，却只有剑宗姗姗来迟，帮了忙，师父战死，药宗总算没有亡，之后，唐华继任药宗宗主，也变成了一个冷清的人。

阿浓出了药宗，药术虽高，但药术本就只是防身术，碰见了高手，也是要吃亏的。阿浓回来向师父求救，师父却只告诉他不要多惹是非，潜心修炼要紧，阿浓抱怨师父不出头，阿浓说师父真的是一个冷血的人，出了宗门不认徒儿的人。阿浓最终还是失望且愤怒的走了，留下了冷血的唐华和他冷清的影子。

世人都觉得药宗宗主唐华冷血，有一个人却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剑宗唐小芸，可能是唐华唯一的朋友，然而，自从唐华的师父唐清战死后，唐华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唐小芸了，唐小芸记得，那日有毒师集结进攻药宗，总宗接到求救，派剑宗前去救助，剑宗宗主因惧怕毒师威力而迟疑不决，最后还是自己拼死请战才被允许，然而到了药宗发现宗主已力竭，几乎支持不住，而那群毒师似乎也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们并不想要药宗，他们只想搞死唐清，所以，在看到剑宗救兵来后，那群毒师就退了，然而，药宗宗主也力竭而亡了，事后唐小芸再三解释，唐华却再也不相信总宗，再也不对谁笑了。

唐华从此变成了冷清的唐华，世人都觉得冷血的唐华，看到徒儿被欺负却不愿出头的唐华。只有唐小芸还记得，那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眼神明媚，天地不怕，“小芸，我要去闯荡江湖了，等我练好一身武艺，就回来保护你。”少年的笑曾经像太阳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