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

        2007年,我初三,恰逢那年的春节落在二月十八号。为备战中考,学校从放寒假开始一直补课至二月十四日,一共半个月左右。补课期间,每天放学爸爸来接我时,都带我去与学校一条马路之隔的花鸟市场逛逛。花鸟市场进门右手第一家就是宠物店,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你。你有五个兄弟姐妹,每次去看你们,一打开笼子门,你总是第一个往我怀里扑。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爸爸和我偷偷决定:瞒着妈妈把你带回家。

        于是,2007年2月14日,补课的最后一天放学后,我和爸爸去宠物店买下了你,放在小纸盒里。我坐在电瓶车的后座上,一路抱着小纸盒,就这样把大约两个月的你带回了家。由于不知道你确切的生日,我们相遇的这天就被定成了你的生日。

          起初,妈妈不是很喜欢狗,我和爸爸骗她说你是那种长不大的宠物狗,特别可爱特别乖。就这样,你开始了在我们家的生活,成了家庭的一员:我的弟弟,爸爸妈妈的儿子。

          妈妈给你取名叫“憨憨”,因为你第一眼看上去就是憨憨的样子,同时也希望你做一条宅心仁厚的憨厚狗。

          日子一天天过去,可以说是我陪着你,也可以说是你陪着我,一起在成长。你的胃口总是很好,所以长得也很快。一年之间,你就从一只手可以抱起的憨宝宝长到五十多斤。十年,你从婴儿到少年、青年、中年再到老年。十年,我经历了中考、高考、离开家去北京上大学、去法国读研、去美国工作再到如今再次回到上海。

          十年,对于人类来说或许不长,但对于你来说,这是你的一辈子。关于你的每个片段都清晰的存在姐姐的脑海中。

          你爱憎分明。

          你爱吃肉,坚决不吃水果、蔬菜,这辈子一个水果、一片蔬菜叶子也没吃下去过。每次家里做饭,特别是炖鸡汤或是排骨汤,高压锅刚开始出气,散发出肉香的时,你就在厨房门口趴着等,直到吃到肉为止,否则绝不离开。于是,每次肉汤一好,我们还没吃之前,妈妈就先盛一碗没加盐的在旁边,凉着给你直接喝或是拌上狗粮吃。虽然你的眼睛很小,但只要一看到食物,那小小的眼睛也会闪闪发光,还特别虔诚,与此同时流口水也止不出的往下流。

        你喜欢美女,每次家里有漂亮的小姐姐来,你都表现的特别乖、特别温顺。家里有男的来,你就比较冷淡,不会表现出欢喜之情,也没有敌意。

        你讨厌水,一到下雨天你就苦着脸。有时你站在窗前,抬头望着窗外的雨,一看看好久,傻傻的,还边看边叹气。出去玩时地上湿的,有个小水坑,你居然还会机智的绕开,从旁边走;绕不过去的时候你就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在水里轻轻踩过过,生怕水弄脏了你的小爪子似的。雨停了,草坪还是湿湿的,你也不愿意在上面走,硬推你也推不上去。你讨厌水也表现在讨厌洗澡上面,这么多年,每次爸爸给你洗澡,没有一次你是主动自愿走进浴室的。

          你还怕声音大的东西,打雷、放鞭炮你都怕。07年你刚来家里没几天便是春节,那时候的市区还没有禁鞭炮,过年期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每次一听到这声音你就吓得往桌子底下躲,在外面玩的时候一听到鞭炮声也立刻撒腿往回家的方向跑。后来几年你长大了,好像稍微好点了。但是打雷这事,你是从小怕到老,还没开始打雷,你就有感觉,像巴壁虎一样紧紧的贴在地板上趴着,而且我们到哪你就跟到哪。

          你也忠于职守。

          每次有人经过外面的院子,你都要对着叫两声,像保安在盘问:你是干嘛的?过来做什么?如果陌生人不走,你就开始发出狮子般呼呼的吼声,像是在发出驱逐警告。这些年,家里的安保工作,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每当有人送快递,或者抄电表之类的人来,门铃一响,你就赶紧跑来看看,保护姐姐,保护爸爸妈妈。快递来了,你也要用你那灵敏的鼻子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当然你也有属于你的快递,每次爸爸给你网购了狗粮还有零食,快递员就边按门铃边说,是憨憨的快递。贪吃的你,一签收就盯着盒子,像是在催促着我们说;赶快拆开给我尝尝,我等不及啦!

        除此之外,你对家人也更是认真,每天都尽职尽责的做好送和接的工作。只要我们一开始换衣服,你就知道谁要出门,跟前跟后的跑。我们回家时,你睡得再熟都要爬起来接。好几次眼睛还没睁开,头也睡得扁扁的,睡眼朦胧的跑来。还有几次地板刚刚打了蜡,你跑的又快,刹车没刹住,脚一滑,在转角处摔个大跟头。接到我们,就开始仔仔细细的闻,像是在审查:你是不是在外面摸了别的狗?你最喜欢闻的就是菜场、超市拎回来的购物袋,一边闻一遍发出嗯嗯声,仿佛在问:买了什么好东西呀?有没有给我吃的肉肉呀?

        你的尽职尽责也让我感到苦恼,特别是要出远门的时候。每次我一收拾行李箱,你就跑来旁边看着,像是感觉得到姐姐要走,流露出委屈的眼神,看着你那小眼神,我总是特别舍不得。妈妈说,每次我走之后,憨憨都要在门口等上几天。不过,幸好有离别就有重逢,每次我放假回来前,妈妈一告诉你,你就提前一两天开始在门口等姐姐,等到我回家的时候,你兴奋地摇着尾巴,还要在家里狂奔上几个来回。就连我遛狗时,遇到小区里其他狗狗的主人,人家都说,憨憨看着好开心呀,像是在骄傲的昭示:我姐姐回来啦!

        你还是一只有原则有风度的狗。

          憨憨从不欺负弱小,体型比你小的狗,无论怎么对你凶、对你吼、往你身上扑,你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但对于大狗,也只有被攻击时,你才还手。和比你高、比你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金毛打架,你虽然身高上不占优势,弹跳力也不如他们,但你很机智,知道从下面攻击,咬人家的腿,结果总是想欺负你的狗狗吃亏。打完架,你自己也会受点小伤,比如爪子流血之类的,回家被妈妈唠叨,但你还是傻乎乎的躺在院子里边大口喘着气边笑,像是在炫耀:看吧!我又赢了!

        当然,你很憨厚,傻得可爱!

        你不像网红狗狗,会给主人拿拖鞋,能帮主人做什么事,但你带给我们的快乐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你的憨厚,我和妈妈经常欺负你,给你脸上架副墨镜,脑袋上扣个帽子、夹个娘娘的发卡,脖子上系根爸爸的领带。你总是不屑一顾的任凭我们打(zhē)扮(teng),像是在说:你们这些无聊的人类,本狗心情好就陪你们玩玩叭。

        没想到的是,我欺负你,你居然还会反过来欺负我。经常我睡午觉的时候,你就跑到我房间来,在窗帘里拱来拱去,直到把我的窗帘完全拱开位置,然后欣然的在我房间打起呼噜来,吵得我睡不着。还有一次,你在过一个只有30秒绿灯时间的马路中间,慢慢吞吞的拉了粑粑,害的我在bababa的喇叭催促声中给你捡便便。

        不过,你傻起来也特别傻。最傻的就是,时常好好地睡着,突然被自己放的屁给吓醒了,起身撒腿就跑!还有,每次和爸爸妈妈视频的时候,你听到了我声音,就赶紧跑去门口张望,妈妈告诉你我在手机里,你就一个劲的前闻闻后闻闻,闻不出明堂,又跑去门口找。

        脑海中有太多关于你的记忆,即使是略微认识我的同学朋友都知道,每次一聊起狗,我就总有说不完的话。憨憨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只可惜,只有最初的三年一直陪在憨憨身边。之后的七年多,寒暑假才能回家玩憨憨,剩余的就是在爸妈发来的视频、照片中见到憨憨。

        我是一个没什么大创意的人,微博流行起来的时候,我也注册了个号,但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因为憨憨的存在,加上正好大二那年选修课学的西语,所以微博叫“soy憨憨”(soy是系动词ser的第一人称变位,意为“我是”)。后来,有了微信,还是不知道起什么名字,于是自作主张的用了憨憨的名字,冠上我的姓。再后来,出了国,一次无意中发现了用hashtag可以搜索到世界各地的狗狗,就开始用instagram关注各种狗狗。当然,用的还是你的名字 “soyhanhan”。账户四百多个关注中,三分之二(两百多个)关注的都是狗狗之类的账号,特别是关于松狮的。我经常关注的几个松狮在丹麦、西班牙、韩国、新加坡和澳大利亚。看着博主们每天更新着他们的松狮的日常,就像看到了你一样,看着他们的照片和视频也缓解了对你的思念。

        今年,我从美国回来,你的精神状态不如从前,嘴边还多出了好几根白胡子。终日除了吃饭和出去玩,在家时几乎都在睡觉。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管闲事”:不怎么接送我们,有陌生人从院子外面经过,你也只是抬头看看抑或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呼呼大睡。

        幸运的是,你这辈子总体上来说比较健康,从小到大就生过两次大病,一次是中耳炎、一次是肌肉拉伤,还有几次是类似皮肤病的小毛病。肌肉拉伤是因为你调皮,老是在飘窗上跳上跳下,把后腿给跳坏了。

        你倔强,你不让陌生人碰你,小时候生中耳炎那次,带你去医院,你不让医生碰,只好给你先打麻药,再看病。医生说你体质好,正常按照体重算好剂量的麻药注射进你身内没什么反应,要打两倍的剂量,你才到下。

        也正是因为你的倔,也造成了你这次的毛病。你讨厌刷牙,小时候尝试着给你刷牙,你就一口把牙刷咬断了。于是,这十多年,从来没有刷过牙齿,也没进行过口腔检查。今年六月的时候,你右边嘴角开始流粘稠的口水,起初只是一点点,却隔三差五的带着血。你愿意让家人掰开你的嘴看看,却不愿意让外人让医生碰。后来我们发现你嘴里上颚多生出来一块长条形的肉,结果才一个月左右,也就是七月十日的清晨,你的口腔开始大出血。我因为有点要事,不得不出门,没想到中午回来时见到的你却是最后一面。在宠物医院,先注射了麻醉药,再注射的安乐,应该没有那么痛。憨憨走的时候很安详,也没有呻吟,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永远的睡着了。

        那天傍晚,我和妈妈还是舍不得,去宠物医院看了你最后一次。医生已经把你打包在一个大纸盒里,等着晚上关门后相关单位带你去火葬场。看着大纸盒,不由的想起十多年前,就和我把你抱回家的那天一样,那时的你,睡在一个小纸盒里到来。如今,你又躺在大纸箱中离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外婆说你是去天堂守护外公了。现在你已经去那边一周了,你也一定找到外公了吧,你要乖乖的听外公的话,好好保护他啊。

Loyal and trusted friend,

Your presence we miss,

Your memory we treasure.

Loved and remembered always.

                                                  永远爱你的姐姐

                                      2017年7月17日 于上海


瓶子里是憨憨最近新退下来的茸毛,本来还想多积攒一点,戳个毛毡松狮,样图都找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做。它成了憨憨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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