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 第五章 分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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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天天的暖和了，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少下去，但是路上的车却一点也不见少。早高峰已经过了，路上的车还是一辆接着一辆，前后见不到头尾，尽管司机不耐烦地只按喇叭，问候每一辆车和它们的驾驶者的所有女性亲属，可是什么用都没有，只能乖乖地蜗速前行。

今天上午是给各大医院的医生送返点红包的日子，这是他们公司约定俗成的一个惯例，高良姜可不想破例。可是，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又失眠，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各种梦境却纷至沓来，和现实搅在一起，让他都不知道睡着没有。等到一束强光照在眼睛上，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昨晚的窗帘没有拉严，红彤彤的阳光从缝隙里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我靠！”他的第一个印象是晚了，一骨碌爬起来，还等看时间，就觉得喉咙像着了火一样，头晕恶心得厉害。他想找水喝，却发现房间里的矿泉水都被他喝光了。打开房门喊服务员，但是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只好用水壶接了自来水烧着，同时然后手忙脚乱地上厕所、洗漱、穿衣服，等他忙活完，水也烧开了，却热得烫嘴，没法入口。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背起包，下了楼，在旁边的超市买了瓶饮料，一仰脖灌下去半瓶，然后站在路边打车。

他住的地方是这个城市的繁华地带，平时总是到路边就能打到车，今天却是见鬼了，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到一辆。可是打到车了也没用，堵车。业务员麦冬早已经到了医院门口，来了好几个电话问他到哪了。他不停地和司机说:“师傅，能不能快点？我有急事！”可是司机也没办法，左突右突，好容易从一条路拐到另一条路，但只松快了没多久，又堵上了！时间没抢回来多少，倒把高良姜晃得晕车了，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吓得他再也不敢吱声，只能拼命忍着。就在这时，前边的车一个急刹车，只听他的司机骂了句:“这个傻逼！”几乎同时，“咣”的一声，他们的车怼到了前车后保险杠上。司机苦着脸看了他一眼:“都是你催的，这下好了！”

高良姜觉得东西已经到了嗓子眼儿，什么也说不出来，鼓着嘴冲司机摆摆手，扔下打车钱，拉开车门，窜到路边，抱着一棵树吐了起来。其实也没吐出多少东西，都是黄水，却呕得停不下来，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似的，到最后鼻涕眼泪都出来。好容易不呕了，他想掏出纸巾擦擦嘴，却发现刚才出来急，忘带了；想喝口水漱漱口，水却拉车上了，他扭头看看，那个司机正和前边车交涉，打电话，大概在联系保险公司吧，他也懒得回车上取了，用手擦了擦嘴，骂了句话:“操他妈的！”稳了稳神，决定不去了，给麦冬发了个信息:“你自己去吧，钱我稍后给你。”然后在路边找了个粥铺，静静地喝了点粥，感觉好了点，但是头还是晕，便又打了个车，上车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司机不用急，这时已进中午，路也不堵了，平平顺顺地回到了宾馆，冲了个热水澡，睡觉。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睁开眼睛日已西斜，不晕了，也不恶心了，灵台清明。他看看手机，只有麦冬的一个信息:“事情都已经办好了，高哥放心吧。”他回了个“辛苦”，慢慢地起床，收拾，下楼，找吃饭的地方，吃饭，吃完饭，天也擦黑了，他不想回宾馆，坐在路边，抽烟，发呆。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石决明的，他按了接听键，懒懒地说:

“高总好。”

“好什么啊！你在哪儿呢？看电视，省生活频道，弄不好就看到你自个儿了……”

他跑回宾馆，打开电视，正在播“直击生活”节目。这栏节目在省内很火，小到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大到火灾水患等突发事件，各种热点，无所不包，主持人说话辛辣，直给，深受老百姓喜欢，高良姜也经常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这栏节目发生这样的关系。

还好，出镜的不是高良姜本人，而是他手下的业务员麦冬。

那几年医患矛盾突出，老百姓看病难、吃药贵、医生服务态度差等问题引起全国上下的关注，“直击生活”的这期也就是想深入一线，让记者假装患者，带着针孔摄像头来到来到了医院暗访，看看真实的医患关系是怎么样的。说来也巧，就在记者暗访的那几个小时里（不止去了一个记者），竟然拍到了三家医药代表来给医生送红包，彼此间的给与受之自然和明目张胆实在让人咂舌。“通过我们这次暗访过程中无意间观察到的这一现象，不难理解药价何以如此居高不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将予以持续关注！”主持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没有看到高良姜，没有点他们公司的名，这这让石决明多少松了一口气。今天下午，吴茱萸给他打来电话，说她在电视台当编辑的一个同学告诉她，今天上午电视台去医院暗访，拍到了不少家医药公司的代表给医生送红包，问有他们公司没有。她挺奇怪电视台为什么不在省城暗访，却要舍近求远地跑到下属市县呢？她同学说她也不清楚，好像电视台接到了什么人打来的举报电话，说这天有医药公司要给这家医院的医生送返点，所以才去的。吴茱萸已经请她同学尽量帮助斡旋，她同学也答应帮助想办法，但是她人微言轻，还是尽早找电视台的高层，因为好像上边已经掌握这几家医药公司的信息了，正准备择机曝光呢。

看完节目，石决明脑子都快炸了。他一下子想起两个俗语，一个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个是“常在井边走，没有不湿鞋”。那个举报电话，是针对他们的吗？还是举报的是别人的公司，他们吃了瓜落呢？如果是针对他们公司，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呢？别的分公司的那些人吗？医生送返点的具体时间，只有他们内部人才知道，别的人不能知道啊；他们内部？但总不能是高良姜自己吧？吴茱萸也不像，那么能是谁呢？高良姜手下的人？肯定不是麦冬了……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事只靠他这个级别的是平不了了，必须和总部汇报，得大老板出面才行。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高层和石决明他们忙得兵荒马乱。大老板动用了他在媒体行业的人脉，石决明他们通过吴茱萸的同学，频繁和省电视台的中下层接触，反复解释这都是业务员麦冬的私人行为，和公司无关，并且为自己的管理不严而道歉……还好，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最后，电视台没有继续追查医药公司，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医生身上，节目播出后，在群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还有，就是他们公司花重金在省台几个热点节目投放广告，除了宣传药的疗效，还有他们公司管理正规、遵纪守法的正面形象……

这件事过去好多年，石决明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庆幸那时的网络还不像后来那么发达，否则，估计他和高良姜都得被人肉出来，想那么容易脱身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就是在和电视台的接触过程中，吴茱萸同学的主任告诉石决明，当时的举报就是针对他们的，因为明确提到他们公司的名字，连业务员的名字都有，说到这里，他指了一下高良姜，笑着说:“其中就有你老兄哟！”

大老板来和电视台签广告合同时，给分公司全体员工开了一个会，先是对分公司半年多来取得的成绩提出了表扬，然后批评了由于分公司高层管理不善造成的被动局面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并且宣布了几项处理决定:

1、将当事人麦冬开除，以示惩戒；

2、高良姜作为直接管理者，免去销售经理一职，降为销售副经理，销售经理由原来的毛冬青接任；

3、石决明负有管理责任，扣发三个月绩效奖金。

决定宣布完成之后，作为最大赢家的毛冬青并不高兴，特别是大老板对他只是简单握了握手，说了句:“好好干！”却拉住高良姜的手不放，说了许多勉励安慰的话，并且进到石决明的办公室里半天没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等大老板和石决明聊完，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虽然大老板对他说了许多暖心的话，但是高良姜也不开心。他闷闷地坐在窗边，想着被开除的麦冬，很是难过。要不是那天非常偶然地没有去成，那么，出现在电视上的就是他了，可以说，麦冬是在替他受过。从那事发生之后他一直没有勇气直视麦冬的眼睛。反倒是麦冬，离开那天（出事不久麦冬就辞职了）一脸轻松地对他说:“高哥，别往心里去，你忘了？要不是石总留我，我早就走了，没事。”想起这个，也让高良姜觉得无比讽刺:当时石决明把麦冬留下来，好像就是为了让人家背一个黑锅再给撵走似的。他不能不想:如果当时出现在电视上的是我，胖子也会这样毫不留情地弃车保帅吗？他最灰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虽然你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厌倦，却不得不同流合污，连嫌弃的资格都没有……

把大老板送走以后，石决明和吴茱萸相视而笑，吴茱萸俏皮地挑了挑眉毛，做出了只有石决明才理解庆祝姿势，看得他的心猛地一跳。石决明稳了稳神，想:这小丫头真的厉害，事情的发展果然和她说的一模一样。出事那天晚上，正当他垂头丧气的时候，吴茱萸来找他，进门就是笑盈盈地对他说:

“恭喜你呀，石总！”

“吴经理，你可别开玩笑了，本来人家就没借口让我滚蛋，这下倒好，送上门去了。”

吴茱萸歪头看了他一阵，“噗嗤”一声笑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呀？你不想想，以前之所以人家对你虎视眈眈，还不是咱们风头太盛了？这次出了这事，那些人想躲还来不及，还会往上凑？而且这回是你哥们儿那块出了事，只要你不舍身保他，他也没戏了——说来说去，公司还不得依仗你？”

“但是要是把责任都推给高良姜那小子，我心里……”

“哎呀我的哥，你就别再妇人之仁啦！要是没有你，你觉得就凭高良姜自己的话，能站住脚吗？两天不就得让人踢开啊？所以，你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目前这情况，我再帮你在总部运作运作，估计近期不会有人再动歪心思了。你要是能顺利地把这个事儿摆平，大老板还会高看你哩！”

果然。当初怎么能想到，这吴茱萸竟然是个女诸葛，是他石决明的贵人呢？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路旁的桃树上，一颗颗蓓蕾含苞待放，春天，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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