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医院没有故事

       似乎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故事的轮廓已经不那么清晰。只记得，大厅，消毒水的气味，焦急压抑的人群，来来往往的推车，急匆匆的脚步、报号声。想要逃离，想要远远的逃离，想要呐喊。可是声音发不出来，噩梦一般的灰色。

       满满荡荡的床，婴儿床。机器的滴滴声，除此之外便是可怕的寂静。偶尔，有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的响起，然而很快会有人抱起婴儿，哄哄，喂奶，于是哭声停止。

      化验单，病历，喂奶，打针，化验，呼吸机……这里不是新生儿病房，这里是家长无法入内的儿科急诊ICU。白色、肃杀、刺眼的干净，没有孩子周围应有的活泼愉悦，只有刺眼的简单直白。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孩子的愉悦准备的，如果孩子有知觉，还用来这里吗？

       医生，熟练的拿着细小的针头，扎进孩子的皮肤，医生，娴熟的检视着病历，整理化验结果，为孩子开出新的治疗方案。医生有条不紊的抽出几份病例，打开门呼叫，某某床某某床的家长在吗？我需要找家长谈谈。于是门外有时会出现哭声，有时会出现争执声；当然更多的时候风平浪静。当然，风平浪静的背后我们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医生在午休的时候小声的讨论，已经跟某某的家长说过第五遍了，可是他们始终不愿放弃治疗，这样每天几万几万的花费，不如把这笔钱留给下一个孩子；某某家长决定，要去更大的城市治疗了，但愿会好；某某家长坚持要把孩子抱回家中，可是现在一拔呼吸机，孩子命就不保了，本来这个孩子还有希望的……

       医生还会说，昨天我孩子感冒了，我给他打了针，看她哭的样子，我好心疼啊！医生还会说，能跟我换换班嘛？这周我两个夜班，下周四个，这周我想和孩子回趟老家。

       医生偶尔也会抱怨说，院领导又来批评说，我们科的死亡率过高，可是我们是急诊我们有什么办法呢！院里又批评说，怎么不多用新药，还在用老药呢，可是老药我们用的更顺手嘛！还有某某的家长，真的是太难沟通了，我们真的已经很尽力了。

       偶尔门口一阵骚动，然后医生笑嘻嘻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面感谢的锦旗，然后医生开心的问，之前几床的某某你记得吗？当时那样，现在已经痊愈了。偶尔有两天的连休，医生开心说，这么长的休息，我要去干什么呢？顿一下又说，不过，王医生，一定帮我盯好几到几床啦，尤其是某某……

       于我，故事的结局是一个悲剧。某天的下午，门口又是一阵喧嚣。然后一个已到学龄的大男孩儿被推入。在病床上，大男孩儿的皮肤黄染，不停的喷着血，剧烈的挣扎。医生们给男孩戴上了面罩，接上乱七八糟的管道和检测仪器。医生说，到这一步，孩子已经没救了，但是我们还是该有的都上吧，然后给家长说，我们尽力了。医生说，我们已经给家长说了，这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家长，什么都不听。医生说该有的程序我们一点都不能少，该要的签字我们也必须都要到。我们是医生，救死扶伤的同时，我们也要保护自己。然后里里外外的好一阵喧嚣过后，大男孩还是毫无意外的死了……

       这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没有待在医院了。深感无力的同时觉得，医生的确还是不适合自己。

       然后就一步步远离了医院这种是非之地。只是会偶尔想起，原来还是经历过好些生离死别，见证过出生死亡，以及危急时人性的一些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