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鲁:“乾嘉”考证学,抑或“钱家”考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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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昕先生像

“乾嘉”考证学,抑或“钱家”考证学


周鲁


“新浪网”读书频道载《实录:周质平聊自己眼中的胡适》一文云:

“举几个例子,他在英文著作里面讲到中国文化的时候,他说在中国固有传统里面并不缺乏民主和科学的根源,他从许许多多过去的典籍里面或者从治学的方法里面,他说科学这样一个概念在中国历来是有这样一个看法,像钱家的考证学,要拿出证据来,这样一个态度就是科学的态度。至于民主这一点,他认为中国的社会历来是一个开放的社会,像科举制度,打破中国阶级的观念。从一个平民出生,农家子弟能够通过科举制度可以一举成名。第二,他认为中国历来政府里面有一个自我约束的能力,也就是所谓臣子要进言。他有许多地方从英文著作上来说更同情中国文化。”

按:上引文字,是“新浪网”所记周质平先生之答问,笔者稍作浏览,便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周质平先生是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的教授,怎么会把“乾嘉”的考证学当作“钱家”的考证学?“新浪网”的文字错误,显然是因为其读书频道的主持人与文字编辑茫然不知“乾嘉学术”为何物。

《独立评论》第一百四十二期载胡适《编辑后记》云:

“我们不妨拼命走极端,文化的惰性自然会把我们拖向折衷调和上去的。”

《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五册载胡适《中国抗战也是要保卫一种文化方式》一文云:

“……以上是中国所以爱好和平与重视民主的一些理论性的、哲学性的基础。这些观念与理想,是在纪元前三世纪,中国第一个学术成熟时期发轫于我们的先圣先贤,而且代代相传到今天。美国国会图书馆东方组主任赫莫尔(A. W. Hummel)是我的一位好友。他对中国民主思想,曾对孟子的民主学说,表示以下的意见:‘中国在两千多年的君主体制下,不但革命的论调能够存在,而那些含有革命思想的书籍,竟又用来作为考选政府官吏的依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按:胡适先生在其中文著述当中,颇多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极端性言论,而在其国人较少读到的英文著述当中,却明显“同情中国文化”,认为“在中国固有传统里面并不缺乏民主和科学的根源。”在听说周质平先生的言论之前,笔者即已观察到了这一现象。胡适先生对其中文著述中“不妨拼命走极端”的“技巧”,也许自以为得计,然而历史的进程,已经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那就是几代中国大陆人士中的精英阶层,已经严重缺乏本民族历史文化的基础知识。笔者在《从一系列编辑错误看传统经学的现代命运》一文中,曾经指出一批出版社、杂志社与网站的文字编辑已经茫然不知“经学”为何物。这次看到著名门户网站读书频道的主持人与文字编辑茫然不知“乾嘉学术”为何物,又是精英阶层严重缺乏历史知识的一个明显例证。

阮元《〈十驾斋养新录〉序》云:

“学术盛衰,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我朝开国,鸿儒硕学,接踵而出,乃远过乎千百年以前。乾隆中,学者更习而精之,可谓难矣,可谓盛矣。国初以来,诸儒或言道德,或言经术,或言史学,或言天学,或言地理,或言文字音韵,或言金石诗文,专精者固多,兼擅者尚少,惟嘉定钱辛楣先生能兼其成。由今言之,盖有九难。先生讲学上书房,归里甚早,人伦师表,然履蹈粹,此人所难能一也。先生深于道德性情之理,持论必执其中,实事必求其是,此人所难能二也。先生潜研经学,传注疏义,无不彻原委,此人所难能三也。先生于正史杂史,无不讨寻,订千年未正之讹,此人所难能四也。先生精通天算,三统上下,无不推而明之,此人所难能五也。先生校正地志,于天下古今沿革分合,无不考而明之,此人所难能六也。先生于六书音韵,观其会通,得古人声音文字之本,此人所难能七也。先生于金石,无不编录,于官制史事,考核尤精,此人所难能八也。先生诗古文词,及其早岁,久已主盟坛坫,冠冕馆阁,此人所难能九也。合此九难,求之百载,归于嘉定,孰不云然!”

《胡适文存三集》卷二《治学的方法与材料》云:

“我们应该换条路走走了。等你们在科学实验室里有了好成绩,然后拿出你们的余力,回来整理我们的国故,那时候,一拳打倒顾亭林,两脚踢翻钱竹汀,有何难哉!”

按:虽然周质平先生所言之“乾嘉”考据学,非“新浪网”读书频道所记之“钱家”考据学,但这并不意味着“钱家”就没有考据学。嘉定钱氏与无锡钱氏,都是清代与现代的考据名家。君不见,上世纪的留洋博士胡适先生,已经用比较轻佻的语言来号召青年学生们用“两脚”来“踢翻”既是“乾嘉”又是“钱家”的钱大昕先生了。将近一百年过去了,对于嘉定钱氏的考据学来说,人们即使用上“两万脚”,也很难完全“踢翻”,然而不计其数的青年学生,已经茫然不知“乾嘉”考据学和“钱家”考据学为何物,想要维护学术正统的人,甚至可以不用考虑有人想要“打倒”和“踢翻”的问题了。

朱一新《无邪堂答问》卷四云:

“凡事矫枉过正,未有不坠于一偏者也。”

唐文治《十三经提纲》卷八之“《公羊传》”条云:

“儒者立言,平则致天下之和,激则致天下之祸,而世风且因之移易焉。可不惧哉?”

《胡先骕文存》上册载《论批评家之责任》一文云:

“今之批评家,犹有一习尚焉,则立言务求其新,务取其偏激,以骇俗为高尚,以激烈为勇敢。此大非国家社会之福,抑非新文化前途之福也。”

按:以胡适先生为代表的一批“五四”时代的风云人物,总是幻想着通过“不妨拼命走极端”和“矫枉必先过正”的“技巧”,来实现中西文化与新旧文化的“折衷调和”。历史发展的进程,已经说明“五四”风云人物的一些自以为是的“技巧”,未必足取。而清季民初的一些老成持重之士所云,并非耸人听闻、杞人忧天,实为“警于未形,恐于未炽”。

西历二〇一六年九月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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