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短小精悍,耐人寻味,被称为“秋思之祖”。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首经典之作选自《全元散曲》(中华书局1964年版),全文没有一个字提到秋,却恰恰写出了经典的秋天景象。

      枯藤、老树、昏鸦,没有通常的谓语和介词等成分,但它们调动着读者的想象,构成完整的视觉图景。音节等量,词性对称。“枯”“老”“昏”在情调的悲凉上是一致的,所引起的联想在性质上是相当的。小桥、流水、人家也一样,只是在性质上不特别具备忧愁的感觉。古道、西风、瘦马,三个意象,互相之间没有确定的联系,但与前面的枯藤、老树、昏鸦在性质上、情调上有精致的统一性,不但相呼应,而且引导着读者的想象进一步延伸出一幅静止的图画。突然简洁地出现一个行人和一匹马,“断肠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本来骑马可以引起生气勃勃的感觉,但却是瘦马,反加深了远离家乡(漂泊天涯)之感。西风肃杀,把联想空间留给读者,自古以来就有的道路饱含的历史厚重感、沧桑感,与前文高度和谐统一。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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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语抒情诗,比之散文,要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让读者的想象参与到形象创造中来,参与越自然,越没有难度,诗歌的感染力越强。这正是汉语古典诗歌一个很大的特点和优点:范仲淹词“浊酒一杯家万里”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律。这种手法,在讲究对仗的律诗中,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在唐朝已经十分普及,精彩的例子唾手可得: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三个典型意象能刺激读者的想象,构成完整的画面,鸡声和月亮足够说明这是黎明。茅店,更加提醒读者回想起诗题,是提早出行的旅客的视觉。下联的“人迹”和“霜”强化了早行的季节和气候特点。而“板桥”,则是作者聪明选择,只有在板桥上,霜迹才能看得清楚。

      西方诗歌,语法和词法的规律与汉语不同,他们在诗歌里,也很讲究语法和词法的统一性。我们的诗歌语言,在二十世纪初,受到了美国一些人的特别欣赏,他们把叫作“意象并列”,并且由此发展出一个流派来,口作“意象派”。大师庞德还用这种办法写了好多相当经典的诗。其中最著名的是《地铁车站》。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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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如果五个句子全是并列的名词(或者意象)就太单调了。第四句法突然变化了,“夕阳西下”有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是仍然是视觉感受。后面如果继续写风景,哪怕句法有变化,也难免给人肤浅之感。故作者向情感更深处突进,直抒胸臆——“断肠人在天涯”。这里点出了秋思的情绪特点,忧愁到“断肠”的程度,凄苦无比。和范仲淹、杜牧不同,他对大自然的欣赏只限于凄苦,而不涉及国家的责任,故悲而不壮。最后一句在情感的表达上也有了层次,避免了单调。

    相比之下,白朴、张可久和无名氏同样曲牌的作品,大抵都显得浅。白朴的诗,五句都在描绘风景,停留在视觉感官上:“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尤其是最后两句,完全在玩弄色彩(青、绿、白、红、黄),甚至给人以为色彩而色彩的感觉。看不出是马致远式的忧愁,还是杜牧式的赞叹,不知情绪是悲凉还是明快。明快的景色中加入“老树寒鸦”意欲何为?五句都属于视觉感知,没有深入的情绪层面,实在算不得什么高明之作。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_第3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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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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