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早日穿街过门

谢安琪的所有歌曲中,我最喜欢喜帖街和罗生门。

喜帖街是首2008年的老歌,讲述了女主失恋搬出曾经和男友同居的家时,看着两人为结婚准备的家私,劝慰自己的所见所想。很简单的感慨物是人非,然后在无奈中接受现实抽身离去。

而罗生门,准确来说,并不是谢安琪一个人的作品,这首歌由她和麦浚龙男女对唱。即使不去听麦浚龙之前的耿耿于怀和念念不忘,单这一首,故事性就已足够完整。总结起来,男声部分一直在遗憾十年前那场甜蜜却未得善终的恋爱,并期望再续前缘,女声部分却在细细陈述一个令人唏嘘的事实:真正的我并不是你看到和你记忆里的样子,这么多年,你爱的不是我而是幻想里的那个人,这一点我早已看清,希望你也早日开启新的生活。

我把这两首歌一起推荐给我的友人,大部分人喜欢喜帖街多一些,并表示罗生门整体略带诡异,尤其是开头和结尾毫无征兆的开始和结束,中间部分正常一点但有些过于舒缓没有起伏,歌词太长太多印象不佳。

只有一位比我年长,已经结婚生子的忘年之交,没有做出评价,只是说了一句:我已经穿街过门。听到后不禁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小时候家庭条件差,父亲下岗四处找活干维持生计,母亲体弱,没找工作,家里又无外人帮衬,用清贫两个字形容一点不为过。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每次父亲回来给我买玩具,眼睛大大的洋娃娃,装上电池就会旺旺叫的小狗,还有毛绒绒的抱在怀里又温暖又让人有安全感的大熊,是他们陪伴我度过缺少关爱而且略带自卑的童年。熬过了几年,父亲的工作稳定下来,母亲也找了一个不太劳累的活计,家里生活好了起来,开始装修房子。一切妥当之后,一家人坐在崭新明亮的客厅里,我看着眼前人是物非的情景,突然觉得人生的某一部分就这样被砍掉了,掩埋了,新家虽好,但是再也找不到我做小实验不小心烧焦的桌布,找不到闲着无聊在木头门上乱写乱画的图案,那些陪伴我长大的娃娃也被当作废品卖掉了,一瞬间感慨得不行,然后,像是还要使劲怀缅使劲难受一样,喜帖街的歌词在我脑海中无限循环:

面对这坟起的荒土,你注定学会潇洒

忘掉有过的家,小餐台沙发雪柜及两份红茶

温馨的光景不过借出到期拿回吗

越想越痛,越痛越想。

这样闷闷不乐了几天,母亲忍不住,问我怎么住了新家还不太开心的样子,我便把如何怀念老房子如何想念那些娃娃的心情告诉了她。

母亲听完,略带嘲讽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小时候你是怎么嫌弃老房子种种不方便的都忘了?你烧坏桌布时痛恨为什么不是个大理石台面的桌子这样就烧不坏,在木头上画图案的时候也一直嘟囔着怎么没有自己作画的小书房。还有那些娃娃,你一说我就想揍你,每次都只玩两天,第三天就腻了,把那娃娃的睫毛头发都给拽下来,还有那只电动狗,它最惨了,你竟然把它一只眼睛给抠掉了!

听到最后我简直毛骨悚然,小时候的我那么残忍吗,那么暴虐吗?我怎么只记得和它们玩得挺好的?

母亲说,你只记了你想记住的呀,人都有自我保护功能,倾向于记得让自己开心快乐的东西,那些负面情绪一般都会被选择性忘记或者隐藏。我跟你爸年纪渐大,住什么房子都觉得可以,这次装修房子,还不都是因为你总觉得不够方便舒适吗?

我哑口无言。

那时候还不知道罗生门,就觉得这整个过程都特别乌龙,难道我怀念的不忍心放下的都是我的错觉?

真正开始明白母亲的话,并开始对人的记忆和执念有不一样的理解,是在一场,目前为止对我来说最大的人生事故之后。

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发小,也可以勉强叫做青梅竹马,小学三年级相识,关系一直冷淡,初中之后就开始不在一个学校,亏得两家关系好,才不至于见面不识。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高中两人竟然开始热络起来,上大学之后每天聊天每周见面逛街吃饭成了保留项目,认真相处之后还发现两人性格爱好都很合拍,我总打趣他之前瞎了眼没看到这么一个好妹子在身边,他也很配合地说要补偿我,方式就是带我逛街带我吃好吃的。就这样,他成了第一个陪我看电影的男生,第一个带我走遍家乡城市大街小巷的男生,第一个带我吃很多稀奇古怪又无比好味的男生。他性格也很温柔,做事不紧不慢心中有数,让我经常急躁的性子也平缓了不少。那段时间,心里还是很得意的,有个青梅竹马真好。

寒假,他家去了南方,他和他父母一直发出邀请,希望我能趁这个机会也去看看。就这样,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的经历也给了他。白天我们参观古迹,吃街头美食,晚上坐在院子里,说说过去,聊聊现在,想想未来。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好时光。

回家之后,他的一位好友向我表白,我去问他的意见,他模棱两可。

然后,我看他照常和别的女生逛街,晒照片,丝毫未受影响的样子。也是,像他这种暖男,女性朋友一抓一大把。在我未成为他的朋友之前,他身边就不缺女生,在我成为他的朋友之后,也不过让他又多了一个关心对象而已。

考虑再三,我答应了那个朋友。本来之前就有好感,犹豫不过是考虑发小的心情。

我承认这件事确实做的有点没理容易遭人非议,在发小用了“后院起火”来向他的朋友形容这件事之后,我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做了很大努力,我也知道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可是他不停在我们共同的交际圈散布夸大的事实,到底是觉得我是他的人别人不能染指还是认为遭受朋友的背叛,越往后就越不可考,而他对我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因势利导变成后期的直接逼迫。

我们都很累。

直到有一天,他说,我受够了,我没回他,但是在心里默默地税,我早就受够了。

离开容易放下难。人生中曾经那么信任依赖的一个人,说忘就忘,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那段时间,我屏蔽了他的朋友圈,避免吃和他一起吃过的东西,那些和他旅行时买的小玩意,不管多么喜欢,我也把它们通通收起来。只有一点,我躲避不开,那就是这座城市,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逛过的商场去过的电影院。城市再大,核心区就那么几个,叫我怎么躲,叫我往哪里躲。

每次和朋友同学来到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表面上我都在嬉笑打闹,可是心里,喜帖街却在往复循环无法停下。

其实没有一种安稳快乐,永远也不差

就似这一区,曾经称得上美满甲天下

但霎眼,全街的单位快要住满乌鸦

我每天郁郁寡欢无法自拔,难过程度不亚于失恋。在每天向好友阿驴哭诉一遍心情之后,阿驴说你出来,姐带你喝酒去。

我刚喝了半瓶,喜帖街在我耳边自己按下了播放键: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又在惋惜有用吗。

我抱着阿驴嚎啕大哭,这么多年啊,在一起做过那么多事,他怎么说放下就放下啊说不做朋友了就不做朋友了他怎么这么狠心啊,我怎么就做不到啊这么没用啊。

阿驴一脸平静地看着我大哭大闹,幽幽来了一句:他和你做过的事和别人也做过,不是他能放下,而是你把你自己和你们的经历看得太重了太好了。

简直像是一道闪电把我从自己的世界中唤醒。

于我而言,他是那么多第一次的承载者,是第一个让我完全信任放下戒备的男生,在我未曾恋爱没体会过男女之道时,他就像一个启蒙者出现在我的世界,所以在我的心里,他的地位很高,并且无可取代。

与他关系最好的时光,也是人生中最最轻松惬意的年华。高考结束,进入大学,再不用为作业和成绩发愁,也不用抱怨每天都在上课没有游玩放松的时间,住校生活,老师管的少,家长够不着,简直不能再舒爽。恰在此时,需要放肆挥霍青春的当口,他及时地出现了,给我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而又不需要担心他会不会别有所图。

他只是出现在我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和最佳的时间里。

而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就只有快乐没有不爽么?我也曾看着他一边与我聊天一边在朋友圈发他和其他女生的照片吃醋,我也曾抱怨他凡事太过追求稳妥而缺少刺激,我也曾不满他不爱学习只顾吃吃喝喝。

但是随着他的离去,这些都想不起来了。剩下的只有他的好,以及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的痛。

耳边的喜帖街自动停播。我好像一点点放下了,开始了新的生活。

后来听到了罗生门,看了歌词,感觉细致真实得就像我当时的心理写照。黄伟文真伟大,看透一切之后写出这么贴切的故事劝人睁开眼往前看。

那动人时光,不用常回看

能提取温暖以后度严寒,就关起那间房。

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相似的经历,你恋恋不舍迟迟放不下,还以为留恋的都是真实的确切存在的,把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天天在心里回响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苦求自己放下手里那锁匙而不得。

但是或早或晚,你会听见心里的罗生门,你爱的是多年以前的他或自己,甚至,只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脑海中披着他的样貌内里却是你虚构出来的那个人。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幸福美好,夜夜都要认真回想起来把玩一番,哪怕后来人和事都已经模糊你还要硬生生追求那曾经的悲欢喜乐。

罗生门告诉你:离别了若想心安,先不要每日重翻旧案,望着更好的地方,为下段爱恋吸收阳光。

这一生啊,有多少难过,是因为生活在幻影里呢?

你以为你很喜欢过去的老房子。

你以为你真的很用心很努力去追梦了。

你以为你和那个年少好友友情破灭是无疾而终。

你以为你很爱很爱那个人仿佛把所有的幸福甜蜜都给了他。

你以为你放不下陷于过往的原因是那些人和事是百分之百难以超越的美好。

面对所有不完满的结束,我们为了不沉浸在自责当中,给自己虚构出了或者本不存在或者已经扭曲的过往,来抵挡打击和抑郁。我们还善于隐藏真相,这样就能在心里维护那个积极向上一直都在努力尝试的美好的自己。

然后我们循环起喜帖街无法自拔,就连看见歌词里的阶砖不会拒绝磨蚀窗花不会幽禁落霞也丝毫无法缓解疼痛,甚至以为自己会永远沉浸在忘掉种过的花重新地出发放弃理想的悲伤与无奈之中。

直到有一天,你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过往,突然就参透了最动人时光未必地老天荒的道理,感慨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罗生门,其实真实的情感一早已给安葬了吧。

我不再屏蔽发小的朋友圈,不经意间刷到他发的状态还会偶尔点赞。对于这段关系,真的就如歌词所说:若路上重遇会笑笑问你近况,你每晚更新的脸书却无谓看。

但愿我们每个人,经历了难以逆转的离逝之后,在喜帖街上只徘徊一小段时间,然后就能来到罗生门前,勇敢并决然地迈向未来。

愿你最终,穿街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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