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历过深刻恐惧的人，并不能读懂J.K.罗琳

题图来自纪录片《A Year in the Life》截图，版权属于原作者

这两天偶然机会， 我重新听了一次J.K.罗琳08年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比我第一次听时更加受触动，还非常意外地听出了好多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新启发。

五年前，罗琳的哈佛毕业典礼演讲作为听力课dictation (听写) 作业，我反反复复快进慢倒，至少听了二十多遍，熟悉得几乎可以背下来。现在时隔五年回顾，还可以很清晰地想起最初写那篇dictation时还很陌生的几个新单词：inadvertently, extol, quixotic, anvil, caprice, agoraphobia……

我从没追过星或有过任何“偶像”，但在一众作家与作品中，J.K.罗琳和她的哈利波特系列可以排到我心中的前三名。哈利波特系列在我心中的定位很单纯，就是「一个关于爱与勇气的历险故事」。听起来俗气，可是谁也没法否认“爱、信任、忠诚、正义、勇气”这些老套的名词构成了我们人生意义的大部分。我们需要一个正义终会战胜邪恶的世界，我们渴望被爱、被信赖、被支持——尽管这些抽象的东西并不好用物质来衡量。

纪录片《Harry Potter and Me》截图，版权属于BBC

可是除了光明的一面，《哈利波特》也不乏真切的黑暗、阴郁与恐怖。

小时候被哈利波特的世界牢牢吸引住时，我并没想过那些阴暗面正是成人后现实世界的镜像，更没想到那些阴森片段来源于作者罗琳曾经历过的一切。

罗琳出身贫穷，小学时曾冬天在村教堂扫地以赚取一点零花钱。二十多岁时去西班牙教英语，在那儿与前夫结婚生女，又在两年后闪电离婚了（有狗仔报道是因为家庭暴力离婚）。28岁的罗琳在婚姻失败后，独自一人带着宝宝回到英国，因为没工作没钱还患上抑郁症，只能靠政府福利救济生活。（没有真的流落街头很可能是因为英国福利系统对单亲家长的优待，不可能允许母亲带着小孩儿在街上讨生活——来自本文作者的合理猜想）

罗琳大学毕业不久后母亲就病逝了，加之抑郁症的经历，这些都深深影响了哈利波特书中黑暗阴郁面的创作。比如，摄魂怪（dementor）能吸取人所有快乐、希望的设定，即取自于陷于抑郁症中时、一个人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感。

电影《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剧照，版权属于原作者

罗琳的演讲中有这样一句话，「Poverty itself is romanticised only by fools.」 五年前的我也一定理解每个单词的意思和整个句子的含义，但那时我也仅仅是把这段演讲当成是寻常的名人励志演讲而已，赞叹的焦点尚浅显地停留在罗琳对语言的生动精准把握与一口优雅英音的魅力上。直到现在这个偶然重听的机会，才让我意识到，五年前的我只是听到了，如今才是听懂了。很多赤裸裸的真理只有经历了真实的生活挣扎后，才明白那不是风轻云淡的优美说辞。

我又翻出2007年关于罗琳的一支纪录片，追踪了哈利波特系列最后一本《死亡圣器》出版那年罗琳的生活。由于是很早年的纪录访谈，与面对一群天之骄子的励志演讲相比，这支纪录片的内容更真实、细节更详实，推荐每个读者都去看看，「J.K. Rowling - A Year in the Life」(去YouTube翻，或点击蓝字链接跳转)。

五年前的我若是看了「A Year in the Life」，肯定也会被感动，但却不可能理解罗琳在以童话结局般的意外方式成功后 ('a fairy tale resolution')、再忆当年的复杂心情。那，这五年间的我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我想了想，答案大概是「恐惧」。

我知道自己还太年轻，可是这五年间我体验的恐惧感之和远远超越了前19年人生的总计。那些恐惧并不是没写作业担心第二天被老师揪起来的忐忑，也不是当众演讲那样人人都别扭害怕的事，而是真实的、来自生活本身的恐惧。付不了账单怕收到法院传票的恐惧、担心签证被拒的恐惧、放弃熟悉环境与亲友的恐惧、担心被卷入奇奇怪怪事情的恐惧等等；除了这类日常恐惧之外，我还怀着一个最最巨大的终极恐惧：「我这辈子，会不会永远也过不上自己渴望的生活啊？」这个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如影随形，到现在也依然充满着实现的可能性。每当我信心动摇之时，这个终极恐惧就会悄然爬进我每一个毛孔，在我的脑内无声尖叫，让我动弹不得。屡屡经历那样的时刻，让我意识到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指责别人逃避恐惧的行为，因为，直面自己的终极恐惧并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也因此很多人一辈子也无法做到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可是幸好，到目前为止，那样的时刻总会过去，新的一天总会带来新的机会。恐惧虽然不好玩儿，但却以最直接的方式拨开了迷雾，剥离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展示给我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便是任何有「直面恐惧」勇气的人都能得到的奖赏。虽然曾有很多期待落空，可也不断有小小的惊喜出现，我没有理由放弃继续努力。这也让我对生活充满了感激。

也许人人都能读懂《哈利波特》，可是没有经历过深刻恐惧的人，并不能读懂罗琳，不能读懂功成名就再回到最初下决心开始写《哈利波特》的旧房间时，她无法抑制的痛哭——人生不是风花雪月，不是吟诗对唱，而是实打实的战斗，与自己内心恐惧的博弈战斗。

纪录片《A Year in the Life》截图，版权属于原作者

最后，让我以「A Year in the Life」中导演与罗琳快速问答中的两段来结尾吧，这也是我在全片中最最喜欢的罗琳说的话：

                       James Runcie: What keeps you going?

                          J.K. Rowling: I’m a born trier.

                       James Runcie: How would you like to be remembered?

                          J.K. Rowling: As someone who did the best she could with the talent she h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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