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GC02 +47 阿玉

“阿玉，阿玉，快开门！”阿玉妈急促地敲门。阿玉正歪在床上看书：“哎呀，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吧”“快开门，来不及了”阿玉妈快哭出来的声音，惊得阿玉丢了书趿了布鞋往房门走。

“赶紧收拾衣服，两个时辰以后，后门口有轿子等”关上房门，阿玉妈径直去开衣柜。

“大半夜的去哪里啊？”阿玉双手拽着外衣褂子，跟在姆妈身后。

“50里地外的程家村”阿玉妈把包袱铺在床榻，衣柜里的衣裳一叠叠放上去。“你爸打听好了，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叫阿克”阿玉妈在衣柜和床铺间来回走动。“人老实，成分好。咱家成分不好，委屈你了。”

“我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阿玉丢开拽着的外衣，伸手拦住姆妈。阿玉妈转身回到床边，把包袱系好。

阿玉跟过去，立在身后，看见姆妈悄悄拭泪。身后桌上轻跳的煤油灯，阿玉妈的影子在颤抖。

“姆妈，出什么事了？”阿玉第一次见到姆妈着急难过的样子。

阿玉妈转身，抬起右手去捋阿玉额前的刘海，左手扶住阿玉的手腕：“不远，也就50里地”。阿玉妈摩挲着阿玉光溜的辫子，没看阿玉的眼睛。

“大家都去吧？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阿玉摇了摇姆妈，想把自己摇醒。

姆妈拉阿玉到梳妆台前，把阿玉轻按到凳子上。镜子里，阿玉妈慢慢把阿玉的辫子散开。

“阿玉啊，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姆妈缓缓地梳，缓缓地说。

阿玉要转身，姆妈按着不许。“等会儿后门口有轿子。你爸已经打点好了。”

镜子里，阿玉微圆的鹅蛋脸庞，眼睛怔怔地盯着镜子里姆妈手里的梳子，从头顶一下下梳到发梢。姆妈这样为自己梳头还是小时候。小时候搬把小凳子到院子里，脑袋躺在姆妈腿上，先掏一会儿耳朵，篦两遍头发，再梳两个麻花辫。

“姆妈，可不可以不去？”阿玉白皙的脸庞上滚落泪珠。“明天还约了阿华一起…”

“不行，必须走。”阿玉妈打断了阿玉的请求。“藏青的包袱里塞了二十块银元，你要收好”阿玉妈绑好辫子。“还有你小时候戴的银项圈也在里面”。阿玉妈在抹头油。

“姆妈～”阿玉转身抱住姆妈的腰。“俺不走”抽泣着说不出话。

“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都别回来。”姆妈抚着阿玉的头，眼里噙着泪。

“都什么时候了，收拾好了没有！”阿玉爸推门而入。“轿子已经在后门口等着了，我把包袱拿过去。”

“阿玉，走吧”阿玉妈把阿玉拉起来。“等一下，我留封信给阿华。”阿玉提起笔，不知道该写什么，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唉～”阿玉妈摇了摇头。“当～当～当～”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阿玉，快点！”阿玉爸在院子里跺着。阿玉颤颤地写了几行，叠了压在灯座地下。“姆妈，一定交给阿华，告诉他明天就别等我，叫他别等我”。阿玉扑倒姆妈怀里，哭了起来。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阿玉妈拍着阿玉的背，把阿玉扶起来，拉着往外走。

院子里阿玉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阿玉回头，从东头往西头，把家扫了一遍。闺房的灯还亮着，姆妈一丝不乱的发髻，爸爸的长衫在夜风里轻轻摆动。“走吧，快上路吧”阿玉爸往后门走，阿玉妈搀着阿玉跟上。“记住了，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都别回来。记好你姆妈的叮嘱”阿玉妈轻轻拭泪。

阿玉爸掀开轿帘，阿玉缩回伸出的脚，转身拉住姆妈“姆妈，一定要转告阿华”月关洒在阿玉脸庞，姆妈伸手去擦晶莹的泪珠，只是点头。

阿玉爸和轿夫们叮嘱一番，拉开阿玉妈，让他们上路。阿玉从侧窗伸出头，跟爸爸姆妈挥手告别。

月色白惨惨，夜风凉凄凄。以前阿玉总吵着要出门玩，此刻拼命想回家。一路有山上奇怪的鸟叫，有山风吹动山林，有村落的狗偶尔一两声的叫唤，有公鸡以为天明的打鸣。轿子晃晃悠悠，阿玉睡着了。脸庞的泪痕，嘴角在梦里微微颤抖。一切都是梦。

再醒来，天微微发亮。“这是哪？”阿玉睡眼迷离地问叫醒她的人。“这是程家庄。二小姐，你到了”

“程家庄？”阿玉喃喃自语，“我还在梦里吧”。阿玉刚要下轿，被一个大妈拦住。“阿克，快来背你媳妇儿”

一个高个小伙子走上轿前，低着头搓着手。“不必了，我自己走”阿玉掀了帘径自下轿没有正眼瞧一眼。

破落的院子，两只鸡在地上找食，还拉了一坨屎。阿克扛着包袱快步走到前面，“住这间屋子”阿克推开了房门。阿玉扫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书上说的“家徒四壁”。“你，出去”阿玉下了命令。阿克刚出去，门咣当关上。“那你休息，我去上工了”阿克立在门口超屋里说。

昏睡。梦里，阿玉一会儿知道自己在梦里，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知道自己在梦里的时候，阿玉想什么时候能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啊。不知道自己在梦里的时候，阿玉又见到了姆妈，爸爸还有阿华。

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吃点东西吧”阿克端了一碗面条进来。阿克看着阿玉狼吞虎咽，没说话。“你，出去”阿玉吃完，把碗塞回阿克手里，又下了命令。又是咣当一声。

连着三天，如此。第四天，一大早，外面很吵。阿玉跑出院子，看大家成群结队地，也跟着去。

阿玉挤到前面去，只看到戏台上有人戴着大纸帽，跪着。有人站在戏台上激愤地骂。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阿玉就被人拽走了。“你不要看”阿克拽着阿玉往外走。阿玉没甩开。“回家睡觉去”第一次听到阿克强硬的声音。

第五天，依然很吵。

第六天，阿克跟阿玉说，她姆妈托人带话了。“你大哥”阿克欲言又止。“我哥？”阿玉疑惑。“也就是你阿华哥”“他怎么了？”“他自杀了”

阿玉呆了。缓过来又问“你说什么？你骗我的吧？”阿玉盯着阿克

“你阿华哥受不了每天的辱骂，关牛棚，还有他爸爸。。。”阿玉昏了过去。

阿玉看见阿华在向她挥手，伸手去抓他却抓不到。

“阿华，阿华～～”阿玉拼命呼喊，宁愿自己一直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