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役队领导班子建立了,曹宗祥担任拘役队队长,丁雄任副队长。另外,还增加了李铭、肖义、王国兴、邓进、黄云松、魏伟,以增强队里的管制力量。
曹队原来是四处三科的科长,曾经任过拘役队队长。其人四十多岁,高大魁梧,黑黑胖胖,戴一副深度近视黑色宽边眼镜,很少说笑,一副深沉状。我认识曹队,是他还没有当队长前。
那天下午六点过钟,干部都下班了,整个大院静悄悄的。我要到林阳公差,正好曹队在倒车,准备回林阳。我指挥他倒了车,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就问:“是不是要下去?”
我答应了一声,坐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无话可讲,倒是曹队先开了口:“你是什么案子?”
在他看来,我的这个年纪和模样,绝不会是恶性案件,比如盗窃杀人强奸抢劫,也不像是诈骗之类,倒像是贪污受贿。当我回答是侵占时,他顺口问道:“是职务侵占?”
职务侵占是一个新罪名,老刑法里是没有的,看来他对刑法还是比较熟悉。我就把我的案情简单地向他作了介绍,并把程宁对我绑架敲诈我的事向他作了倾诉。
他说:“你可以举报或控告他,绑架案的追诉期是五年,敲诈案的追诉期是三年,你可以通过公安局、检察院或政法委控告他。”
第一次接触,曹队给我留下很深很好的印像。现在,他又回到拘役队队长的位置,我想,在一个有文化,有素质,讲道理的干警领导下,我们是不会受到夹磨。
曹队和王彤处长的关系特别好。
王彤是新上任的四处处长。他矮矮小小,成天裹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只要一出四处大门,前呼后拥,总有十来个人围着他,不知是因为他刚上任给他一点面子,还是因为中层干部的位置都空着,等待他来分配。
我们这些犯人也很关心四处的人事动态,希望有个开明君主来领导。每次看见这群人出现时,想认出新上任的处长是谁,总是认不准找不着,因为王处长太小,再加上他把脖子缩在大衣里面,更是难以辨别。
王处长是机修工出身,文化程度并不高,以后读了大专的法律专业,逐渐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由于曾经搞过机修,对尺寸和精度把握得很认真,很准确。他将这样的认真和准确放在办案上,案子总是办得滴水不漏。他待人很客气,包括对待我们这些犯人。当我有事去找他时,他第一句话是“你好”,第二句话是“请坐”。堂堂一个处长,管理着百十个干警,对待犯人却如此有礼节,着实使人感动。为了时时处处提醒自己要依法办案,在美化四处大院时,他将两块几十平米的草坪嵌上“法治”两个红彤彤的大字。为了在他的办公室里能看清看全这两个大字,他把刚刚建好装修好的小卖部值班室拆了重建,可见他法制的决心有多大。
王处长在四处权力至上,众所周知。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巨细,必须由他亲自定夺。如果因为主观做错事,他批评起来相当严厉。他相当能说,总能找出很多理由来教育你。大到什么程度我不得而知,但是细到什么程度,对我来说有深刻体会。
四处上来后,很多美化装饰的工作要完成。
一天,王处长交给我四件任务,制作一个大警徽,挂在大楼顶部。制作一件镜面屏风,搁置在门厅前,屏风上要有警徽标志。制作一块通知栏,值班表,挂在门厅墙上。再制作一块四处的招牌挂在外面门柱上。
当我全部制作完毕挂好后,我便向王处长报告。王处长检查后,他仰着脸质问我:
“怎么都是歪的,你是怎样搞的?”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很有份量,比起顾宗华的日妈造娘来说,要严厉若干倍。
我看了看,不歪。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只能这样说:
“对不起,我工作没做好,我把它校正。”
晚上,待他们下班后,我叫来几个学员,拿着水平管水平尺,一一作了测量,没有一件是歪的。如果是歪的,我可以把它调正,如果不歪,我不可能把它再调歪。
这时,我想到了中世纪意大利著名雕塑家米开朗基罗,教皇觉得他的雕塑有点问题,得修改修改。米开朗基罗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教皇的意见不能违背,必须采纳。于是,米开朗基罗便抓了一把石渣,拿了一把凿子,爬上塑像的头部,随着清脆的敲打声,石渣一点点落下来,直到教皇满意为止。我呢,我也学米开朗朗基罗,我在墙上凿了几个洞,地上撒了点砖灰,做出一副完工的样子,请王处长再次检查。
王处长看了后说:
那两块正了,这块还是歪的。
这块主要指屏风。
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我说:
“王处,我还拿水平管测过,基本上不歪。”
“不歪?你是怎样看的,几块牌子都是歪的,你还说不歪。我可以说你是有意破坏。原来有一部电影,叫《千万不要忘记》,是打野鸭子的。阶级还存在,阶级敌人还存在,阶级斗争还存在,阶级敌人还在千方百计地搞破坏,我甚至怀疑你在有意破坏。”
他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声,具有威慑力,爆发力,杀伤力。
不管他怎么说,我显得很平静,脸部没有任何表情,我没有半点畏惧。对于正在坐牢的人来说,什么都不会怕,你最多把我收监,给我加戴刑具,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除此以外,你还能做什么?一味的迁就和忍让,是懦弱的表现,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保持自尊。
王处长问道:“你还有好长刑期?”
这是干部们要整治教训犯人时常用的一句问话,意思是,你的命运掌握在我手里,我可以磨你,把你磨疯磨颠,还可以把你收监,送到最远最苦的煤矿去,整天在地下挖煤,终日不见天日。
我回答:“还有四年。”
“你的刑期不短嘛,你怎么还要这样做。一件作歪了不说,两件作歪了就有问题,三件作歪了,你说这是不是有意破坏。你说不歪,好吧,你说的不算数,我说的也不算数,我们找人来看看,究竟歪不歪。找一个人不算,可以多找几个人。”
他叫了几个路过的干警,包括曹队。
“你们来看看,这块牌子歪不歪?”
王彤这样的问话,虽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得不使这些干警需要思考怎样回答,他问话的目的是什么,应该说歪还是说不歪,而不是去观察这块牌子歪不歪。
回话是在预料之中的:
“唔,有点。”
“再向这边转一点就好了,就一点。”
“右边,右边,稍稍垫高一点。”
其他干部是这样说。
曹队没有说话,看看后便走了。
王处说:“怎么样,不是我一个人说歪,你说怎么办?”
“王处,我改我改,我今天就把它校正过来。”
晚上,我借了一台精密度的测量仪,极为仔细测了一遍,一毫米都不差。
按说,手工作业的工件,有一个核定的误差量,不能超过百分之二,即一米之内,可以允许有二毫米的偏差,现在,这个两米二高的屏风竟然没有一毫米的偏差。我如同得到尚方宝剑,只是看明天怎样向王处长解释。
第二天,我特意早早来到四处门厅,还在拨弄着测量仪,曹队先进来了,我赶紧对曹队说:
“曹队,我用测量仪测量过,一毫米都不差。”
“差又怎么样,不就是一块牌子。”
曹队头也不回地走了,听得出,他对王处长的这种作法很有看法。
王处长来了,我迎了上去,说:王处,我作了调整,现在我用这台测量仪测过,一毫米都不差。
王处长看看测量仪,又看看牌子,再看看我,我心里想,这次你该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王处长说出的话更是惊人,他说:
“这还用得着测量仪?肉眼一看就是歪的。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眼睛,我是机修的眼睛,一毫一厘看得清清楚楚。我的眼睛毒着呢。”
然后他掉头走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想显示他的眼睛,还是想显示他的权力。他没有必要在一个犯人面前作这样的显耀,除非这个犯人比他高深。
我比他高深吗,我一个阶下囚,现在只能深藏不露,我并没有任何显示的动机和作法。那么,是我的工作没有作好吗,经过测量仪的测量,一毫米也不差,怎么说没有做好呢。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他这样当错不让,穷追不舍呢,是素质,是险恶,还是什么,后面,我想到了我不愿意想的结症,是不是程宁与他招呼过,他故意来颠对我。
我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突然闪现的,因为程宁的法力无边,无处不在,王处长又是小题大作,抓住不放。使我不得不产生这个联想。以后发生的很多事,证实了这一点。
他走后,我没有再去校正那块完全端正的牌子,我也没有再去找他,听他训话。在我最后报账时,他扣了我三百元。钱是小事,没有其它意外也就罢了,一切随它去吧。现在,这块牌子还在四处门厅,没有人再说它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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