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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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如果不是读书会,这个夜晚,将会和往常一样,不会有什么特别,能在多年以后的记忆里翻起。

候薇是个画家,也是个教育工作者,擅长花鸟画。画作惟妙惟肖,别有深意。除她之外的其他读书会成员,都不是画家。像我这种的,连欣赏家也算不上,看绘画只看画的像与不像,和看照片无异。但艺术造诣上的不同并没有在交流上产生隔阂,天各一方,大家从晚上八点聊到深夜十一点半,不记得说了多少的话题,只是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三四个小时转瞬就过了。

这次读书会线索是花鸟画,侃了很多的话题,但因为有了这个线索,话题之间,没有跑远。

最后,由我和杨姐做总结,我想,多年以后,假使有幸,谁能想起今晚的聊天,想起的首先是今晚的快乐,而不是今晚形成的某个高论。所以我觉得在总结里有打趣,有戏言,雅俗共呈,能从对白里看出当时的快乐是很好的。

在关于艺术的话题上,大家都说出了自己的灼见,而我是艺术的门外汉。让一个文盲对一篇文章做删减,文盲是痛苦的,对文章也是不负责任的。这个道理在艺术上也是。所以我做的,只是按照话题,忠实地记录,还原思想碰撞的原貌,不做论述及判断。

因为我以上所有的铺垫,所以,我可以宣告:在我的记录里,有真知,有灼见,有趣言。有候薇的专业,有张大师的博学,有石老师的热情,有杨姐的率真,有严文科高屋建瓴的提问。

我相信,以后的读书会,每次都会这般好。


主讲:候微,任教于四川美院,曾就读于天水师院,北京师范大学,西安美院。在文学,哲学均有涉猎,工于花鸟画。

嘉宾:张悲啖,杨浩淼,石虎林,严文科,陈鹏


                     候薇的画

张:我喜欢那副南瓜,足够神秘,从未设想南瓜在视觉上可以悬空,且显得忧郁,有点达丽的迷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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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你能解释一下画南瓜的初衷和要表达的意思吗?

候:那个时候我一直生病,就画很简单的东西,莲子,南瓜,一只猫,不去想外面的事情,看书,画点小画,主要是想人的问题。

杨:是因为那个时候心里比较平静,感悟特别?

候:画外音的感觉。

杨:我最喜欢这幅。这幅当时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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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刚开始写意,比较想美一些,可能还是怕失去赞美或者认可。

陈:我最喜欢这幅。泼墨和工笔,写意和写实,对立即互补。那块留白也特别好。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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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是一种春天会出现的黑蛾,据说不吉祥。

                   黑白画映

陈:你的这些画里,你最喜欢哪副?

候:我喜欢那些黑白的。我这几年都在做黑白的尝试。

石:从哲学的角度讲,色彩越单调,意味越强烈。

候:那天看到罗兰.巴特的一句话,说彩色照片发明以后,照片就不再那么好看了。我也是这样偏执地认为着。我觉得简洁的方式比较有效率。

                千里之行始于足

严:对普通人而言,如何欣赏花鸟画?

候:对于普通人,建议首先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观赏,眼力会随着阅历而提高。其次,结合对美术史的阅读去欣赏画作,有助于审美能力的提高。

张:也就是说,先追随自己感官的愉悦,然后通过学习,对花鸟画作更深入的了解,就能提高欣赏的能力?

候:是的,这可能是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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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中有诗

候:一般而言,对于中国画的欣赏,离不开对画作背后文化的欣赏。

杨:画总是和文化息息相关的。

张:具体到花鸟画,这种文化概况起来你觉得是什么?

候:对于当代的中国社会来说,这种文化里传统文化居多一些,但是表现的形式现代感强了更好。

石:传统花鸟画注重笔法和墨法,而现代花鸟画注重表现力和画面的制作感。传统与现代,候薇各有所长,很好地融合的同时,也保持了她一贯的感性和思考。对西方哲学的深入思考和广泛阅读,让她和别的花鸟画家拉开了距离。她的宗教意识,尤其是对佛教和基督教的深入接触,使作品带有强烈的神学意味。

候:我更喜欢佛教哲学,是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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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有佛

杨:佛教与无神论不冲突吗?感觉信佛的老百姓都是相信神的。

石:佛教基本是两派,救人和自救(大乘与小乘之分)

候:蒋勋是倾向于佛教的。

陈:佛教有很多宗派,把佛学当做哲学来研究的,叫唯识宗,代表人物熊十力。老百姓的那种叫净土宗,不要求懂多少理论,常念叨,心诚佛来。


            油画与花鸟国画

张:油画里的静物和花鸟国画在审美取向上有什么区别,或者用你们专业人士的标准来判断,二者的判断标准是否相同?

候:是的,这二者一直在比较之中。西画虽然一百多年来受到东方画法的影响,也有倾向于主观表达的表现主义,抽象派等流派,但是西画更加讲究科学性,客观性。国画一开始就是以主观表达为主,所以心灵更为重要。二者的判断标准一定不同,但是相互学习的地方很多。我现在也体会到西方艺术的可贵处,比如油画的分量感。

石:从普通人的观点来看,油画看形,国画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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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境界为上

石: 我觉得普通人欣赏花鸟画,从纯技术角度来说,最开始要看构图的合理性和精巧度,然后看笔法如何,再看用墨,最后看用色。在这些的基础上再去看画的境界如何,格调如何,最后就看个性特色了。

候:没错,看的仔细就是这样去看的。但先得确定大的气息,感觉。然后再去看细的。

陈: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杜绝者在此,这是王国维评价宋词的,我觉得国画也是境界至上,布局,笔法什么的,都是境界的走卒。

杨: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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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创造力与高格

石:我以为任何艺术,比如一副作品,它的创作方法是唯一的,不可重复的。不管一首诗,还是一幅画都如此。虽然有所谓的基本功力,但是,一旦失去了创造性,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候薇的画来说,你画南瓜的那个方法,不可能用来再画西瓜。即使用了那个方法,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候:这是目前的一种主张,占多数,主要是在西画的范畴。国画则不同,西方美术史以创造力为标准,中国画则以高格为标准,兼带创造力。

陈:西方的创造力和中国的高格有什么不同?

候:比如西方美术史很少谈画家的品格,学养,境界,更多的是在谈创造,不同,打破。而中国的古典画论几乎都是讲文学性的东西,比如王羲之的魏晋风骨之于他写的字,先是对人的评价,然后是对作品的评价。所以我觉得中国的绘画或是艺术,是为了落实人的完善,是为了“润身”。

杨:这个和东西方的文化有关系吧?

候:是的,西方的可贵之处就是人的自由,但是我觉得容易过头。

陈:按照你的说法,中国的古典画论和文学密切相关,关联文学是为了培养对境界的感悟,然后用画作记录下带着境界看到的世界。而西方的绘画应该更注重视角的培养,更注重多角度地看待世界。我可以看到我看到的,也可以看到你看到的,然后把大家都没看到的表达出来,就是创造力,就像罗丹说的,生活中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中国人更注重培养“心”,西方人更注重培养“眼睛”,那西方美术史谈论的“打破”是指打破什么?

候:我觉得是这样的,所谓“打破”,就是“革命”的感觉。用新的代替旧的。很有个性且不重复。比如西方20世纪最出色的艺术家博伊斯。其实西方的古典绘画对于国画我觉得没有太大影响力,但是西方现当代艺术对国画的影响力是不可阻挡的。

张:具体到花鸟画,这种影响表现在哪些具体的方面?

候:花鸟画,借鉴表面的形式,色彩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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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江有水千江月

候:我们每个人看到的“自然造化”都不太一样,我看到的也许更加文学,哲学化一些。好像被我的眼睛过滤了一遍,有时候过滤了一遍后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

张:世界展开在每个人面前,可是每个人所关注的重点是不同的。你觉得这种选择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这种过滤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同?

候: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不同,认识不同,有人一步一步到了罪犯,也有人成了圣人。我好像没说清楚,是每个人都在看他想看到的(路径依赖)。

张:生活轨迹的说法是对的,但我认为,这个过滤或者选择,停留在这一步太可惜了。

候: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就看他有没有条件继续。

张:比如你所有的画就是你的大千世界,而我们每个观众,最喜欢的那副画不相同,这也是过滤。

              纵论百家

杨:我看到过一副郎世宁的苏绣,看完就走不开了,太美,太想拥有,想把它买下来。

石:郎世宁的一副都要几千万,精品过亿了,你要买,我感到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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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你理解错了,我说的只是一副苏绣,不是他的画。

候:郎世宁的画风西方人很喜欢。

石:郎世宁对清代以后的国画影响很大。

候:这句话很像我一个同事说的,其实中西对比分析很有趣,我也注意到西方人喜欢中国的珐琅彩、唐卡、粉彩。但是中国人自认为最高的是文人画,宋瓷等,一个绚丽,一个清淡。

石:绝对是,郎世宁用中国颜料,西方的画法画中国画,改变了传统中国画的画法。西方人在看待一个国家的文化时会选择性地把符合他们喜好的部分作为标签,比如中国当代的绘画艺术,他们以为那就是代表中国的。

杨:我要的是愉悦我的眼睛,你们说的是画家的真迹。你们是站在收藏或者研究的角度说的。我是站在非专业的角度,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也是站在我个人喜好的角度去喜欢的。

石:当代的几个人,我比较喜欢张立辰,孙其峰,不喜欢霍春阳,这两人你怎么看。

候:这是三个人,张立辰是国美的,功夫很好,也大气。霍春阳比较温和一些,好古。

陈:这副徐渭的画,你以专业的视角点评一下,我发现厉害的画家都喜欢用枯笔,或者有自信使用枯笔。

候:徐渭用笔比较迅疾,所以不会留的太久。

陈:徐渭和齐白石的区别大吗?

石:我一直都怀疑,齐白石是不是一个伟大的画家,好像浪得虚名。

候:区别很大,徐渭还是江南的感觉,文学,书法,绘画都擅长,清秀飘逸洒脱。齐白石现在越来越受质疑。与社会政治需求有关,但是齐有自己的风格:朴实,简洁,幽默,提炼。

陈:齐白石本人很佩服徐渭,说过恨不能三百年前做徐渭的看门狗。

石:虚谷是清代的画家,对候薇有过很深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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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上学的时候我临摹过虚谷的一些作品,他的画很有装饰性,色彩很明净,个人风格很强。我还是比较喜欢徐渭的。

杨:中国画里含的文化太重了,画就是文化。目的也是文化,而不是画了。

候:本来画就是手段。

杨:我倒是希望画就是画。

陈:中国哲学最讲究天人合一了,画自然也和作者合一了,画如果只是画,就和照片没区别了。

                 德与技

候:我记得以前去国美,前辈的老师一出来就有高人的感觉。他们在成就自身。西方也有类似的。其实最然一直都在中西比较,但对于西方的,我了解很少。

石:有这么一个逻辑要搞清楚,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人,这没有错。但离开形式,什么也没有。最好的作品就是用创造性的形式表达出丰富的自我。

杨:你说的很好,看来任何形式缺一不可,必须相辅相成。

陈:我认为个人的修养可以提高艺术的创造力,但不应该把道德和艺术做捆绑,有些人道德败坏,但这不妨碍他们对于艺术的把握,美不等于善。

候:道德观念很难讲。

杨:对艺术来说,德先不去管它。

陈:我觉得画画就和写诗一样,你能画出你的悲喜,大家一看也能勾起自己的悲喜,那你就成功了。就像“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如果要谈道德,读者看到后只会有两个字:活该。

石:无德无用是伟大艺术的标准,凡是在世俗眼里有用的就一定不是艺术的标准。凡是强调道德的艺术家都是庸俗的,没有创造力的。

杨:艺术原来离世俗这么远啊

候:不一定吧

杨:不能用“凡是”吧

石:那就“几乎”,在中国的语境基本如此。

候:你不想做有道德的人吗?

石:我道德太高,所以看不起那些假道德的人,中国长期以道德杀人,所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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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于艺

候:以前有个女学生说要做好艺术家先得变坏,我批了她一顿。我大致说要做好艺术家也要做好人。后来她就没再来上我的课。今年又联系了,不知为何?

石:你不能批,首先要看她怎么坏,她坏的标准是什么,说不定恰巧是大德呢!

陈:这个观念很普遍,要是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先介绍说是艺术家,我肯定会往开放之类的地方想的。我大学一音乐老师,当时三十多了没嫁人,据她说相亲的时候别人一听她是搞音乐的,就感觉怎样怎样,其实她人挺好。

候:其实我觉得艺术是个游戏,不能因为游戏毁了自己。

陈:对,孔子说过“游于艺”,他希望艺术或是技艺,能为人所用,而不是人为其所迷。游,不粘不滞。

                高处不胜寒

石:一个艺术家一辈子最多能留下五副作品被后世当做典范,这就足以称其伟大了。很多作品是实验,是重复。你可以画几千副,但具有创造性和思想性的不会超过五副。

杨:那为什么不是六副呢?

石: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大多数人有一副就不错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石:候薇,曾经有段时间,你为了艺术而痛苦,从我的角度,你成为一个快乐的女人,过得充实,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富裕的生活。有空了去旅游,想静了读书,画画,打麻将,这些比你痛苦难受看空一切的好。现在,你的思维能坦然面对一切,生活安定了,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你的才情,超然画画。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必为了生活去卖画,你可以自由地画,不顾一切地画,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候:人的乐趣在于解决问题。

张:其实我觉得吧,人生的首要目标是幸福,从事艺术和从事其他职业没有区别,只是有些人借助艺术会让他自己感到幸福,也就是拯救自己,比如《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他不画画便感到痛苦,这不是说画画是幸福,而是说他从这种艺术行为中找到了让自己极乐的方式。

候:好像易中天也说艺术是为了人类的幸福。

陈:凡人有凡人庸俗的快乐,智者有智者高尚的痛苦。让我选择,我选择前者,弄儿床前戏,看妻灯下织,美哉!

杨:我赞同你们说的,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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