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初,我在学校参加了一家深圳公司的招聘会,负责招聘的是一位校友。他穿着笔挺合身的西装,特别帅气,言谈举止中透露出温和与成熟。约摸40岁左右,他亲自面试了我之后给我开了2500块钱每个月的工资。在签发的三方协议上,我知道他姓颜。2500块钱是不是足够多?我当时还和室友曾同学有过一番争论,因为他有6个姐姐,有一些在深圳,所以他说2500在深圳算低的。我并不理解,都是在中国,为什么2500块在不同的城市还有不同的价值吗?因为我那时候可以选择长春一汽,宇通客车,江淮汽车,分别在长春,郑州和合肥,给的工资也都差不多。
大学毕业,我的优势在于英语出众,穿上西装,还像个人样,4年平均分在班上排第九。做了两年学生会副主席和两年班长,所以我说,“我的社会经验丰富”。什么叫“社会经验”?刚入校不久,我的一位老师就告诉我,“你要多做社会工作,这样才能提高自己的能力,对找工作有帮助”,社会工作就是做班干部,在学校社团里工作。这也算是给我下了一个心锚,而心锚只要种下就会带来结果。
入校的时候,是爸爸送我到武汉的,应该是1999年8月26日。武汉头一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本来三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时间,我们花了两倍的时间。我记得车像是开到了湖里,四周都是水,司机带着我们全城找路。带着疲惫我们终于赶到了学校,找到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新生接待摊位,在这里我讲了在华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特别的汗颜。当我确认了摊位上的院系名称,小心的走上前,问眼前的几位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帅哥靓女,“请问这里是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吗?”他们一脸错愕的样子。我不明白,怎么听不懂吗?一个大哥,敦实而温文尔雅的帅哥说,“我没听懂,请说普通话。” 后来是他教我打篮球。我惊呆了,普通话是什么鬼?武汉是说普通话的地方吗?我思索了一下,于是惊慌失措当中我讲的人生第一口普通话。
为什么我记得那场大暴雨,因为大一递交入党申请书里,我描述了这场大暴雨。我的结论是:“这预示着我的大学生涯将不会一帆风顺”,且不论是否一语中的,但从县城进入大都市,方方面面给我的冲击有多大,让我在入党申请书里写下这么一句!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坚强的面对一切挑战。
大一我没有做任何社会工作,因为我还太弱。我的同学们都太强了。大二我在寻找机会,直到大三才坐上了班长和材料学院学生会副主席,我感到特别荣耀,仿佛实现了一项重大的计划——其实这是四年级的时候,班主任给我下了一个心锚,他说,“如果你能在大学里面也当班长,那就是真厉害。”
我曾好多次感叹,如果有人给你下了心锚,它就一定会实现。
总之和颜总面试后,我就顺利的和他签下了三方协议,职位和工资都写得清清楚楚,国际贸易部销售,试用期1800元每月,转正后不低于2500元每月。
大学4年结束了,我把东西打包邮寄回了老家。买了一张去郑州的票,找我女朋友去了。在接到颜总的电话之后,我提前结束行程,买了7月10号的车票,辞别女友,只背了一个帆布背包,那个比我现在每天背着上下班的电脑包大不了一点,记忆里它是空瘪瘪的。兜里揣着不到500块钱,可能更少。就这样信心满满的去往深圳。
女朋友大三就开始在河南省电视台上班了,我暑假去的时候天天帮她们摄制组扛设备,进行很多外景拍摄,采访录制,节目录制。她所在的栏目叫《梨园春》和《戏苑群英会》。她们每天都有播出任务,要不断的录制最新的视频,有名家访谈,剧院现场拍摄,经典回放等等,于是我跟着做剧务,也认识了好多豫剧大师。记得最清楚的是在虎美玲的超大别墅里面拍她的访谈,那是河南建业城建的项目,女朋友曾对我说,“这是全郑州最豪华的花园,河南建业盖的”。然后是在一个剧院拍虎美玲大师经典剧目《大祭桩》。虎老师已经年近六十,扮演一个小姑娘,她不仅亮出女孩般清脆的嗓音,装扮也恰如其分:这就是戏剧的神奇。豫剧另一位大师是常香玉,那时候也经常编辑她的节目。
编辑室和录音棚连在一起,进入武警把手的大门绕了不知道几个弧形的过道才到达那里。录音棚里有吸音的材料,里面安静的似不在人间,真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看着女友熟练的操作设备,剪辑,加字幕,加音道,经常要忙到半夜,甚至有时候还要通宵。工作很辛苦辛苦,但让全家都为她感到骄傲,因为河南人无比热爱豫剧,岳父和奶奶更是资深戏迷。后来我到深圳后不到一年就让她离开了电视台,和我一起到充满无限希望的深圳生根发芽。
我依依不舍地登上7月10日的火车,一辆挤得满满的普通火车。三个位子上坐着四个人,两个位子上挤进了三个人,过道里也全是人。所有人都是去往广东。深圳人口从2003年的不到600万,到如今近2000万,都是这样一车车拉过来的。
坐我旁边的是一个接近光头的大哥,说话嗓门超大,自称是为霸一方的厉害角色,特别有底气,我看得出不光我信了,所有乘客都信了,从他那威风凛凛的外貌、谈吐以及头上足有十几公分的刀疤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嗓门儿太大了,我俩坐在4人位的中间,他不停的讲广东的故事,他做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这让刚从戏剧大师豪宅里走出来的我极为震惊,但也特别感兴趣。我到深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经历,在给女朋友的信中详细的描述了一番,我称之为火车上的奇遇。
当他说到和爸爸的关系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然后口吐白沫,晕倒了!我们慌忙抢救他,我和列车员一个约摸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把他抬到了列车的一个小格子里,列车员专用的地方,这里比车厢宽敞的多。他清醒过来,我们三个人背靠着墙壁聊天,继续听他讲故事,列车员对他也极其崇拜,并说好会去上门拜访他。中途,我到座位上去取我的行李。邻座的人问他的情况。从他们的议论当中我得知,“他”竟然是女的!邻座的人神秘的议论说,“你看她戴着胸罩的!”然后我才注意到,确有其事。我的神!
7月11日那个艳阳高照的午间,我抵达罗湖站,按照同班同学陆俊的指引登上了101大巴,准备前往西丽,和他住在一起。他已经到深圳有几个星期了,是在做一个研究所的项目。我准备在他那里借住几天,然后下周一去公司报到,并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
101天蓝色的外观,大气,漂亮,空调应该开到了23度,简直不要太清凉了。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我感觉特别舒服。看着窗外,天上是那种我从没见过的低垂的,比树还低的,大团大团的白云,阳光透亮,碧树在不停的从车窗外晃过,我感觉我到了梦想的天堂!如果谁现在坐上101大巴,顺着深南大道,穿越深圳最繁华的中心地段,看着深南大道宽达上百米的路,干净整洁的街道都会有和我一样的感慨。
如果按照我入党申请书的思维逻辑,我在深圳应该会碰到奇人奇事,然后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个逻辑很合理。
101到达了西丽,当我跨出车门的那一刻,我的眼镜片模糊了。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出,我是推测的,因为我现在从车里出来眼镜都会模糊一片。深圳好热呀!在车厢23度的舒适里,我进丝毫不知道深圳会热,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应该在盘算着,“等会下了车,我要好好的在深圳走一走,看一看”,下车才知道,中午1点多,背着包,好像还挺晕车的,因为睡眠不足,我觉得我还是应该马上找到陆俊给我的地址。
于是陆俊把我带到了他和另外一个小兄弟合住的公司给他们租的房里,房子挺宽,有热水器,但我不会用,因为从来没有用过。弄好水洗了个澡,见那个兄弟笑呵呵的看着我。他拉我到窗边,说:“你看对面。”我看了一下,他说,“漂亮吧?!” “是个不错的大姑娘”,我应该是这么说的。他笑得合不拢嘴。他告诉我昨天晚上他听到对面的动静,简直吵翻天,他说,“当时我真想大喊一声,她男朋友肯定得吓到阳痿的!”
这就是深圳握手楼的尴尬。
周一到公司报到后,公司安排我住在粤海门村的一个非常宽大舒适的3室2厅的房子里,另外两位室友是从华工过来的博士和研究生,在公司里面做一些研究项目。我们一人一间屋子,阳台外面两三米的地方就是深大的围墙,我们每天下班和周末都翻过围墙到深圳大学最大的操场上打篮球。
科技园安静、漂亮、空旷,有科技感,让一切看起来如此完美。我在给女朋友的信中描述了这一切。公司同事还带我去大梅沙过了一个周末。四川的兄弟和我,以及一个极漂亮的公司财务和另一个应该是前台。那晚风高浪急,巨浪滔天。广播整晚播报不要下水,但我们几乎整晚都在人堆里,浪最凶猛的地方,玩得很高兴。我给女友的信中描述了浪潮的凶险,我是画出来的。浪扑下来的时候,我们只能潜入水中,这样不至于被浪拍晕。果然第2天,不能用果然,因为我们的确不认为这样有任何危险,身边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如果有危险谁还会这么玩。但是第二天新闻说,有三个人淹死了。
我把这些都在信中告诉了你女朋友,只是没有提女同事一起玩的事情,以免他担心,而我也没有私心杂念,所以也没必要说这些。那时候的深圳人真是单纯到可爱呀。
我热爱着深圳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每一个人,我相信深圳会让我不停的成长,让我实现人生的所有,所以在我的坚持下,女朋友来到了深圳。我们在06年4月19日登记结婚,08年生下女儿,10年生下儿子,我感觉很甜蜜很幸福。
这就是我的深圳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