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辈子来逃离

我们终其一辈子都在逃离,逃离宿命,逃离本我,逃离小山村的一切。

                                                                      ——题记

春天是个多么美好的季节,桃花开了,龙眼树芒果树黄皮树上的花压垮了枝条,北方的燕子飞回来了,围着屋梁飞来飞去,河里的鱼奔奔跳跳,老母鸡带着几个毛茸茸的小鸡啄着小石子。

农田里铺了一层水,漂着浮萍长着嫩绿的小草,人们捋起袖子,吆喝着老水牛,犁过一遍又一遍的水田直到那一层水连带着各种绿色植物和泥土混在一起肥沃的样子,农民们才停下来,摸摸老水牛,吧砸吧砸地吸上几口烟,赶上牛回家去;桑地里的桑叶嫩绿嫩绿的,那娇柔的样子仿佛是谁家有女初长成,走出深闺等你摘,农妇们穿梭在其中,低着头、弯着腰,一片片摘下着初春的第一批桑叶,等待喂养出这个季度的第一批蚕,开个好头。

这是何家村,中国南部最边缘的一个小山村,农田、香蕉和养蚕是这个村子的谋生之道,春天的到来就是给这个村子带来了生机,一切生机勃勃,一切朝气蓬勃。

何小勇站立在田埂上,手里拄着一把锄头,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捋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蓝色的布衣上沾满了泥巴一点一点像一件花衬衣,两个赤裸的脚上沾满的泥巴就像是穿了一双土黄色的布鞋。

何小勇的脸黝黑黝黑的皱成了一块干瘪的泥巴,眯着深深的眼地注视这一片土地,心里想着,“今年能够大收成就好了,咱家的孩子就可以不愁学费了……”

“爸,吃饭了。”何英英穿着蓝色上衣,黑色的短裤奔奔跳跳的沿着田埂走过来,灵活的马尾随着身体左摇右摆着,手里的饭盒更是一次一次往外甩,似乎一个机灵就整个身体就倒田里了。

何英英是何小勇的大女儿,是这个朴实的农民家族第一个考上了重点中学的孩子,何小勇很高兴也很纠结,何英英从小就聪明,之后也一直用最好的成绩来让他满意,所以英英一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面对高额的学费生活费,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而且英英的弟弟何敢敢也即将上高中了,家里的母亲也需要大量的医药费,这一下子从哪里能找来那么多的钱?

何小勇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难题。

“你弟呢,怎么不见他啊。”小勇一边吃饭一边问英英。

“他啊,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是去找朋友。”何英英不愉快的回答,她不喜欢她这个弟弟,好的不学,整天跟着他的所谓的朋友鬼混,把坏的都学了,但是她又不敢把实情告诉她爸,她觉得她爸妈太辛苦了,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实在太苦了,不想再给爸妈添麻烦。

除了何小勇和他的两个儿女,这一家人中还有李桂秀,何小勇的妻子,是个贤惠能干的妇女,负责养蚕的事务还能把家整理得整整有条。

林能娟,何小勇的妈妈,失明多病生活不能自理。这是一个朴实又普通的农民家庭,还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一户所有的家庭成员都留在这个村子里靠种植养殖来生活的家庭。

在别人眼里,虽然艰辛却是幸福的生活。

一.  姐,我不去上学了

万里长空没有一丝白云,高高的天空挂着一轮红红的太阳,村子里的春天的太阳像夏天的烈日一样烘烤着大地,坠满花的果树的叶子蔫蔫的没精打采的在微微飘荡,密密麻麻的桑叶把桑地装饰成一个火炉在,在热辣辣的空气里蒸发出一股桑叶的浓浓的味道。

英英拉着弟弟敢敢趁着还没上学去桑地里帮帮妈妈摘桑叶,因为今天爸爸生病了,需要妈妈的陪伴到县里看医生。

在桑地里,弟弟一直在玩手机,时不时冷笑几声,只有英英一个人在卖力的摘着一片有一片的桑叶,闷热的桑地让姐弟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桑叶摘下来桑树上流的汁液把英英的手染成了黑色。

英英很生气,心里怨气翻滚,弟弟学习成绩不好,又整天玩耍不去学习,在家里又不帮忙做一下家务,整天就知道抱着手机;自己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回到家又不忍心看着爸爸妈妈累死累活的干活来养活这个家,只好自己帮帮忙减轻一下负担,可心里实在担心高考,心里有苦说不出来无处可说。

“能放下手机吗!整天就知道玩玩玩,爸妈那么辛苦,自己又那么蠢,能够勤奋一点吗!”英英想着想着就丢下了手里的桑叶,朝着自己的弟弟大声吼了过去。

“……”敢敢什么也没说,呆滞的把手机放到裤袋里,弯下腰一只手抓过一棵桑树,另一只手熟练的一把带下来,就摘完了整棵桑树的叶子。

看着如此平静的弟弟,英英心里忽然也难过了起来,弟弟小的时候很勤奋也很聪明,但是家里的人总是拿他和自己相比,逐渐的弟弟就变得今天的“蠢”和“懒”了。

英英心里酸酸的,一头又扎进了桑叶中。

在这一片桑地里,因为是如此的安静,“哒哒”的摘叶声像是某种固定跳动的旋律,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中。

在同一块土地上同一个桑林里的姐弟两安静的摘着桑叶,彼此沉默,彼此交换着同样的空气。

突然,敢敢抬起了头,叫了一声,“姐,”敢敢又沉默了一下,“我不去上学了,读书真是他妈的无聊,我那么蠢,你说爸妈那么辛苦,我读了书也是没什么用的。”

英英确实是吓了一跳,猛地抬起了头,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过来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说:“读书,书是要读的,爸妈只想我们远离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要自己种了什么才能吃什么养了什么吃什么的,我也不想你这样。”

“可是……”

“没有可是。”

姐弟两再也没有说话就一直摘着桑叶,直到把一个肥料袋子塞得实实的,两人就抗着这袋桑叶回家了。

二.  爸,我不想待村子里了

英英自从听了弟弟那番话,心里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是从未对别人说过,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这里的农村女孩子一样,早早的不读书就出去大城市谋生。

英英突然想起了隔壁的何晓妹,小学毕业就因为家里实在穷读不起初中,自己一个人去到大城市谋生,今年过年回来的时候竟然给了大家眼前一新的感觉。

白白的脸蛋,艳红的嘴唇,紫色的眼线,火红火红的波浪发披在身后,漏肩吊带小短裙,十厘米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踏着水泥路走向那个破烂不堪的土房子,给自己几个穿着别人家衣服的脏兮兮的弟弟妹妹分发衣服,还丢给曾经狠打自己的爸爸一个厚实的红包,颇有点衣锦还乡的感觉。

虽然不怎么受村人的欢迎,还被自己的爸爸嫌弃了,何晓妹还是那样的我行我素,每天盛装打扮,每天都叫摩托车出县城,晚上带回来一袋子一袋子的衣服零食,还换了一种头发颜色或者一个发型,咯噔咯噔地走向自己的土房子。

那一天,何晓妹倚在她家的门沿上,眯着双眼,两只手指夹着一根香烟,火星在幻生幻灭,嘴里吐出一口烟,说:“英啊,我们这一届就只有你在读书了,好好努力,出去真的太苦了,真太他妈的苦了。”

英英有点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能够养活自己还可以额外为自己“增值”,她还一度的羡慕晓妹,只能牵强地笑了笑:“我尽力。”

英英越想越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也只能过着这种生活,她不愿意。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全发白了?”同桌李佳怡紧张地摸了摸英英的额头,“没发烧啊,不要紧张啊,明天就和平常的一样考试就行了。”

佳怡是典型的城里的孩子,天塌下来能当被子盖,因为她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明天不就是高考嘛,考不好,爸爸妈妈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可以工作的,或者凭借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找到养活自己的路的。

她自信、乐观、能弹钢琴会跳舞可以写诗会画画也能够长跑游泳,学习成绩也是顶呱呱的。家里有个管理公司的爸爸,有个贤惠的只需要做饭的妈妈,前段时间,佳怡哭着闹着要住学校好好学习,其实就是拉着几位好友到处拍照留念,她的妈妈还每顿饭都送过来生怕学校的饭菜会毒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佳怡确实是英英的好朋友,从高一同桌到高三,看着佳怡那紧张的样子英英轻松地笑了出来,握着佳怡的手说:“我没事,谢谢啦,祝我们的高考都取得胜利!”

“取得胜利!”佳怡放心开心的跳出了教室。

英英掏出手机,拨了爸爸的电话号码,嘟嘟嘟:“喂,爸,我不想待在村子里了,我要走出大山走向世界,祝我明天高考顺利吧。”

“好的好的,放宽心,认真考试,我睡觉了。”何小勇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想好好的给女儿加个油,又羞于说出口。

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旁边熟睡的妻子,何小勇想起了夫妻两的愿望就是敢敢和英英都能够逃离农民的命运,过上自在的生活,但是自己却没有能力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今年的香蕉市场不是很好,收购价几毛钱一斤,除去成本费根本没赚;家里养的两头猪想着凑下年敢敢的学费的,但是在出仓前得了疫病死了一头;最近两人的身体都不好,给不了人打散工,这样子计算下来,每天的花销都无法支付,更不用说剩余积攒起来凑学费了。

“哎——”何小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了灯就睡觉了。

三.  爸对不起你们

六月是一个好季节,灿烂的阳光似乎要把大地上的万物融化。小河流的水漫上了边沿,绿绿的水草顺着水流像是少女的秀发在随风飘逸。黄灿灿的谷子挂在灰白的稻谷杆上,不时飞来几个小鸟停在上面,惹得沉甸甸的谷子不自主的左右晃动,放眼望去,像是逗笑了一群的孩子,仿佛听到了孩子“咯咯”的身体抖动的笑声。

何小勇,手拿着镰刀,弓着背纯熟的一手抓了一把禾杆,一刀过去又一堆,他妻子桂秀,则负责分离谷子和禾杆,一个脚踏着地,另一只脚不断地踩踏着前杆转动轮子打下谷子,英英帮妈妈把爸爸割下来的稻谷拿给妈妈,敢敢就帮爸爸割着这一大片的水稻。

劳动可以使这一家人默默得团结起来,劳动可以使何小勇充满快乐,这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靠着熟练的技巧熟练地干着熟悉的活,这样的踏实。

村子里的刘嫂,是个典型的爱嚼舌的农家妇女,她刚好从她家的菜地回来,肩上挑着两篮子大白菜,经过何小勇的稻田时,看到英英和敢敢都在,眼里满是嘲讽,就放下两篮子,拄着扁担朝着田里大声喊话:“哎呦,这两孩子真勤奋啊,啊勇,你真是有福啊。”

涮涮地田里的四双眼睛都朝着田埂上看,英英和敢敢随即低下头来,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小勇真诚地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牙:“孩子在家也没事干,就过来了。”

“英英多懂事,考上了重点的大学,还到天地里干活,我们村子里的第一个可以读重点大学的孩子哪,多出息呢。可惜啊,你们家敢敢就没那么懂事了,要是敢敢也可以像他姐姐一样,就更好了。”刘嫂摇摇头叹一口气好像真的很可惜的样子。”

“……是啊,敢敢学不了他姐,但是敢敢也是听话的孩子嘞。”小勇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这样的敷衍过去,脸上的皱纹都扭成了一块。

“敢敢不懂事啊……”刘嫂看着小勇的脸色就不敢说下去了,也没什么热闹可以看,挑起白菜就走了。

“敢敢,你听,你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桂秀看着自己的儿子当做听不到的样子仍然在静静地割着水稻,只是手上的血管明显的暴突了起来,心里也难受。

是的,英英考上了重点大学,学校那边放着鞭炮过来通知,在同一天敢敢却从学校带回来一个女孩,告诉他爸他要娶这个女孩回家,然后出去工作不想再读书了。

英英为弟弟的这件事大骂了敢敢一顿,还用鞭子抽了敢敢几下。然后这两件事就成了村子里的热点事件,成了村人茶后饭余的谈点,有人感叹同情,有人羡慕可惜,也有人等着看笑话。

何小勇先是被英英带过来的好消息高兴得不知所措,后来又被敢敢带来的坏消息难过得不知所措,这些日子何小勇整天整天的处在矛盾的边缘,经常一个人从香蕉地回来后就坐在门前的老树下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不吃饭也不说话就一直待在那里目光无神,一段时间后又默默地向香蕉地走去。

现在终于到了收割的日子,何小勇以为可以暂时忘记这一切,但是问题还是这样的摆在眼前,英英是个好孩子,我也想要让英英体面的上大学,但是,敢敢还这么小,怎么就找了个对象还说不去上学了,我应该怎么处理才能让敢敢继续上学呢?何小勇的脑子塞满了东西,实在无法运转了,只好默默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孩子。

“英英,不要怪你弟,你弟……”

“爸,是他太不像话了。”

“我本来在你的眼里就没像话过。”敢敢没有抬起头,手里的活也一直没有停下来,不带力气地说出这句话。

“我怎么了,你上学从来就没有认真学习过,作业不做,现在还谈恋爱,都把人家女孩往家里带了,你有什么能力!”英英实在气了,扔下手里的稻谷,大声朝自己的弟弟喊着,她实在气弟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带着所谓的女朋友出现丢尽了她的脸,她忘记不了,当时她的好朋友佳怡看到这一幕的脸色,她就更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更加的想逃离这个地方。

“是爸的没用,爸对不起你们。”小勇实在累了。

四.    你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英英,加油,你是可以的!”英英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要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作业,实在让英英感到害怕,英英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手心也捏出了一把汗。

这些年的这些不自然不大方的习惯还是改变不了,村子里带过来的习惯就是身上的烙印一样,只会随着年龄的越来越大越突出,赤裸裸的就暴露了来自农村的事实,这让英英很烦恼。

看着佳怡在台上,说着流利的普通话,自然的表情自然的动作,英英心里满满是羡慕是怨恨,怨恨命运,不一样的命运。

英英羞涩忸怩的展示完之后就赶到市中心去找自己的弟弟,她不想,但是她必须得过去,因为爸爸交代她要经常过去看看自己的弟弟。

敢敢没有去上学,减少了一笔支出,何小勇就能支付起英英的学费,但是英英不知道这些,英英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有能力来让自己上大学,所以生活一直过得很阔绰,虽然内心会觉得挣扎,但是这个世界太繁华,她需要一些东西来让她的内心踏实不彷徨。

敢敢也没有娶那个女孩子,但是敢敢确实不去上学了,他和他爸说,把他爸给说服了,然后就跟着同村的男孩子来到了大城市里打工,每个月英英过来看他的时候,他都会给英英300元的生活费。

但是,英英还是不能原谅敢敢,不能理解敢敢为什么要离开学校,为什么不接受教育,为什么让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永远带着小山村里的印记。

敢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努力的工作,偶尔逛一下书店,在书店里坐一下,他喜欢这样的自由自在。

“敢敢,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回学校去?”英英看到自己的弟弟在车间那么的辛苦又那么的危险的工作,突然间就觉得对不起敢敢。

“我不适合学校,”敢敢还是那样的不善于说话,“我想更自由一些。”

“读书就不自由了吗?读书多好啊,读书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结交更多有知识的朋友,精神世界会更加的丰富……我多希望你也可以懂得这种感受啊!”英英每每和自己的弟弟说起读书的好处,总有种莫名的自豪感,脸上神采飞扬。

“是吗?不是‘弟弟不适合学校,我要争取到读书的机会’吗?”敢敢心里有点难过。

英英的脸色却瞬间凝结,从额头瞬间到下巴,一个踉跄差点就倒在地上,幸好敢敢用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姐姐。

“你,你偷看了我的日记?”英英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弟弟,发现一直沉默的弟弟不是因为傻不是因为不懂事,而是看到的太多了,弟弟心里的世界远比任何人的都要丰富。

“那一天,我去你房间拿手机就看到你桌上的本子,偶然看到的。我想了一下,我不比你聪明,但是爸很有可能会让我去上学,而不是你,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了。”敢敢心里也难过。

“不可能,爸怎么会让你上学呢,如果你不放弃,能够上学的也一定是我!是我!”英英的情绪失去了控制,是的,敢敢说出了事实,自己一直一直很努力,只是想弥补曾经在父母那里得不到的爱,后来在自己的努力下,自己的成绩为父母们带来了希望,爸爸好像一直很努力为自己制造机会上学,但是自己一直很清楚,在这个家庭里,永远只能有一个人去上学,那个人也一定是弟弟,“我知道,我都知道。”英英惨笑。

“姐,我知道你向往更大的世界,你是有理想的人,不要管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敢敢在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自己的姐姐,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姐姐总是不理他不和他玩,甚至经常骂他,但是,他还是很尊重自己的姐姐。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让我享受着不属于我的一切一辈子带着欠你的愧疚,你厉害!”英英哭着走了出去,她从来都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早知道的一切。

所以她选择了逃离,她以为最终是她上了大学就是她赢了一切,赢得自己主宰命运的机会,现在却只不过是像小偷一样偷取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五.逃离不过是回归

过年了,姐弟两人一起下车走进了村子。

英英拖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穿着白色的裙子,散发在肩上的秀发随风飘逸,咯噔咯噔地走在银白色的水泥路上,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不知道谁家的狗在狂吠,不知道谁家的鸡在到处乱窜,不知道谁家的汤跑出了味道,英英不喜欢这一切,她用尽她的一切努力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地方给她带来的伤害,但是在陌生遥远的城市里她又无休止的想念着这里的一切。

小的时候,妈妈生下了她又立刻去赶她的农活,把她丢给奶奶,奶奶也不怎么管她,于是她就一个人摘摘野花野草玩玩泥巴碎瓦片过着一天一天的日子,终于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第一次往家里带回一个第一的成绩,爸爸才一边抽着烟一边告诉英英,要好好学习不要再像爸爸一样当一辈子的农民,英英在那时树立了自己的人生中的第一个目标——不再在家耕地。

可是,后来弟弟也上学了,爸爸高兴地给自己的弟弟买了好多的文具书籍,叫弟弟不用干活只管学习,而自己就需要做完家里的家务再到地里帮妈妈摘桑叶或者到香蕉地里帮爸爸撒肥料。

英英从小就倔强不愿意服输,因而时常惹得爸爸生气,打她骂她赶她出门,妈妈又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所以越长大,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就越感觉到自己的心也一样的支离破碎了。

近些年爸爸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错误一样,开始对自己好一点,可是那些日子里有过的伤害已经是她这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造成她性格里的逃避逃离的特点更加的深刻更加的具有了印记性。

但是她不能恨一切,在日记里自己舔着自己的伤口,难免会暴露自己伪装好的思想,却恰恰好被敢敢看到,她把这些叫作“命运”。

自从弟弟告知她真相的时候,她开始接受这些,接受这样的命运,她此前的生活都在小心翼翼地努力,想要逃离农村的命运,只不过在这一刻,她知道了一切都会起于此终于此。

敢敢走在姐姐的旁边,提着一袋又一袋的水果,曾经那么跋扈的脸色一去不复返,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得大大的往上翘,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小伙子了。

敢敢喜欢他现在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后看看城市的繁华的生活是那么的自由,能够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又远离了爸爸口中的乡村:“姐,你看,我们家的香蕉今年长得好像不错呢,去年我们还在这里撒了肥料呢。”

“说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城里人了一样,看到香蕉树那么的兴奋!”英英看着自己的弟弟也莫名的亲切了起来。

“英英,你回来了,多久没见了,快过来看看我的孩子,都能走路了。”晓妹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有一层腻腻的油,破旧的衣服有孩子残留的米粒有孩子的鼻涕,旁边还带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才一年的时间,英英还记得当时她靠在门上,嘴里吐出一团烟的迷离呢。

“先过来吃饭吧,坐了那么久的车。”何小勇看着英英。

爸爸的腰更弯了,脸上是满满的风尘岁月的痕迹,眼睛都凹了下去,爸爸劳累了这一辈子,也就是想自己的儿女过得更好一点,也就是想自己的儿子更有出息一点不要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毕竟爸爸妈妈不可能陪我们一辈子,再强大的女儿终究不属于这个家。

“爸,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敢敢,你先去吃饭吧,帮姐把这个行李箱放好。”英英心里一酸,突然有了勇气。

英英拉着何小勇坐在门前的大树下。

“爸,你听我说……”

“都听你的,我也老了,只是希望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弟弟。”何小勇眼里有了泪花,看到英英真的长大了的样子,心里很是欣慰,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一年过去了,英英一边读书一边做兼职,供自己的弟弟敢敢上了一个技术学校——学习当厨师。

何小勇依然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营自家的几亩田地。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英英在舞台上舞动着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天傍晚,自己哭着从弟弟的工厂里跑出来,就已经逃离了一切——这就是这个乡村小家庭最好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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