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特稿:大唐情歌之人猿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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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鼎湖山人

大唐,端州

大江滔滔,峡束江水,两岸青山,水天一线。山间有寺,不知其名,过往游人称其为峡山寺。

寺中香火衰败,只有一老僧,一沙弥而已。老僧不知其所从来,自号了空,小沙弥为老僧于江中所拾,僧名惠幽。

小僧自小聪慧,极爱思索,常与师傅问难,说来也奇,老僧自称多年未出山,对古今大事,却无所不知。

小和尚:师傅,我们种的菜都死了…。了空:随性

小和尚:那我们吃什么?了空:随意。

小和尚:师傅你是要成仙吗?了空:随缘。

小和尚:师傅,大檀越给我们送香油钱了!了空:随喜。

小和尚:师傅,世上有仙人?有佛祖吗?了空:此山中即有仙人,你心中即有佛祖。

小和尚不解,老和尚了空摸着手里那把没柄的斧头,笑而不语,旁边的羚羊怪叫一声。

小和尚突然消失了好多天,到处都不见踪影,留下字条说:要到山最深处寻找仙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老和尚推开山门,发现浑身湿透,衣服破破烂烂,黑黑瘦瘦的小和尚倒昏倒在门前。旁边坐着一只白猿,双眼炯炯盯着老和尚。

小和尚活过来了,兴奋得说道:师傅,我找到仙人了,深山里面,还有仙人留下的棋盘呢,后来遇到老虎,是白猿救了我。了空听着惠幽喋喋不休,用那没柄斧劈柴不停。忽的抬头,似自言自语:老朋友,快五百年了,你一点也没变啊。那白猿竟似听懂了,点点毛茸茸的头。了空拿出一只碧玉环,套在白猿颈上,小和尚不解,了空道:正逢其主。

深山不知岁月,一日了空将惠幽唤到床前,嘱咐道:为师将出去云游,这个寺,就交给你了,那白猿你姑且养着,以后它自有造化。说罢,骑着羚羊,竟自去了,从此再无人见过他。

很久以后,此地有老人传说,西晋泰始元年(266年),有一人名叫王质,入山砍柴,见两仙人下棋,沉迷其中,斧子都烂了,等再出山时,早已物是人非,正所谓:道以众生为棋局,大梦一场三百年。又有一说,观棋者不仅有王质,还有六只羚羊与一只白猿,灵慧早成,又观棋悟道。五只羚羊到了广州,剩下一只跟着王质。

此中传说,难辨真假,只是故老相传,此山名烂柯山,此峡名羚(零)羊峡,广州又称五羊城。

小和尚惠幽可不知这许多,守着这寺,这猿,念经,打坐,撞钟,耕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大唐,开元十七年(729年),圣君临朝,煌煌盛世,歌舞升平。

小和尚与白猿坐在山门前百无聊赖,远远的望见一串黑点,越来越近,却是一队大船。旗舰上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衣着华丽,贵气逼人。那贵人旁边是一群官员,养尊处优,上位者模样,在贵人面前也是陪着笑脸,无比恭敬。

那领头的却是端州刺史,姓冯,名元节,字子安,三十多岁的样子。他满脸堆笑,向那贵人道:大哥,此番皇上圣明,赐您荣归,重修老宅,咱冯氏一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啊。贵人道:六弟,这都是皇恩浩荡啊。

冯元节说道:大哥您现在皇上跟前的红人,伯父君衡公也平反追封了广州大都督,伯母封了越国夫人,说起来,小弟我,也是沾了大哥您的光啊。贵人急忙止之:你掌这端州,都是皇上的恩典,朝廷的任命,与我无干,话说回来,你在这任上,这贡品端砚,可办的不太好啊。

那刺史一听就慌了神,后面司马、参军跪了一溜,贵人摸摸光溜无须的下巴,沉声道:我此次路过此地,除前往泷州接来母亲,还有一项,就是采几块好砚,长安洛阳那些贵人们可稀罕着呢。正说着,山上传来一阵猿啼,贵人疑惑不解,刺史道:此山就是产砚之地,听闻山上有一寺,寺里有一白猿,时常啼啸。贵人听说是佛寺,想着母亲麦氏夫人虔诚礼佛,于是下令道:船只靠岸,且上山一观。一众官员赶忙吩咐水手艄公赶紧靠岸。

轿夫们正要去抬,贵人道:我当步行,只管抬我母亲上去便了。见他都不坐轿了,官员们也只好随从步行,走走停停,一个时辰才到得寺门。左右砸门道:兀那和尚,有贵客临门,你紧闭山门,是何道理?

惠幽小和尚打开山门,见了这么大阵仗,已是惊了,结巴道:不知贵人有何贵干,此地庙小,恐容不下这么多…,左右揪住惠幽僧衣领子,唾沫横飞:你这小和尚好不知礼,贵人来你这小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快去备斋饭来。小和尚哪里做的了这许多,还是随从的丫鬟婆子帮着忙活了半天才勉强弄出一顿斋饭。

众人都只吃了个半饱,可也没得法子,贵人道:六弟,不如你带人就回城去吧,我和母亲在此住几日便了。刺史哪里肯走,摇头道:那怎么能行,大哥在此,小弟自当随从。大哥与伯母自住禅房,我等就在大殿歇了。

月上中天,众人都睡下了额,那贵人却是在庭院里踱步,看着门前盛开的海棠,不觉痴了。

时光恍惚回到了十四岁,那时他还是岭南最大家族冯家的少爷,锦衣玉石,斗鸡走狗,风头一时无两。她则是俚族冼家的女儿,是他的表妹。冯冼两家,从他祖奶奶那一辈开始,就世代联姻。她的名字,叫冼海棠,花一样的名字,花一般的姑娘。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果那场灾祸没发生的话,我和表妹,也该有孙子了吧,如今这个样子,荣华又如何呢?

贵人名高力士,原姓冯,名元一,父冯君衡,曾祖冯盎,太祖母冼夫人。圣历初年,女主则天皇帝当朝,冯君衡被诬谋反,岭南招讨使李千里杀之于高州,冯元一被阉割,解送长安为宦官,拜大宦官高延福为父,改名高力士。表妹海棠,也如花儿一般,在战火中凋零。

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复。不知何时,那白猿坐到他身边,竟似读懂了他的悲伤,呜咽悲啼,如泣如诉。高力士不禁感怀,看到它颈上的玉环,心头一动,也没再多言。

高力士一行,在寺里呆了三天,白猿一直跟他形影不离,三日后刺史来报,采得几十块上好端石,准备返城。白猿却不愿离,高力士拿上好绸缎跟惠幽说道:我拿这些绸缎与你换这白猿,如何?惠幽小和尚双手合十,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贵人,家师曾经说过,白猿留待有缘人,贵人既与它有缘,就带它去吧。

一行回到端州城,麦氏竟卒,于是大办丧事,扶柩回高州,与父冯君衡合葬。盘桓月余,起程返回长安,白猿离去,幽惠若有所感,唱一句偈:猿去矣!缘归否?

大唐,开元二十二年,玄宗册美人杨玉环为寿王妃,杨氏时年16岁。杨氏极为喜爱白猿,高力士忍痛相赠,白猿入寿王府,因其颈上有玉环,杨氏呼之为“小玉环”,又名“猿玉环”。

大唐,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玄宗宠妃武惠妃病逝,高力士引荐杨玉环于御前。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杨玉环出家,号太真。天宝四年(745年),册为贵妃。十年一觉长安梦,帝抚琴,妃伴舞,正是《霓裳羽衣曲》,御国几十载的明皇,面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妃子,可谓宠爱万千,“从此君王不早朝”。整日歌舞作伴,悠游梨园,懈怠国政。杨玉环受宠,白猿也随之进入进宫,居上阳宫,王公大臣皆以为灵物祥瑞。

白猿通灵性,晓人事,它羡慕明皇与贵妃之间的爱情,贵妃娇蛮善妒,明皇都一一忍了,也许就是因为爱吧,它觉得,这种感情,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多好。

可是,好景不长,天宝十四年(755年),“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那恭恭敬敬跪着叫干爹干娘的胖子,怎么就反了呢,明皇不信,贵妃不信,白猿也不信。可是,他就是反了。安史之乱起,煌煌大唐,一溃千里。

一年之内,叛军攻破洛阳,破潼关,长安失陷。明皇携贵妃,由羽林军护送入川。途经马嵬坡,陈玄礼等兵变,以“误国”之名,杀杨国忠等人,逼得明皇派高力士缢死杨贵妃。贵妃原是不信的,可看到高力士捧着的白绫,她绝望了,给她宠爱的男人,她寄予厚望的男人,收拾不了他残破的河山了,要把一个女人推出去顶罪了。她似抓狂般的笑,笑至泪流满面:什么九五至尊,面临危难,也是个懦夫,我悔,我恨,我不该入帝王家啊。金丝雀,笼中鸟,荣华再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是日,缢死杨玉环,白猿不知所踪。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安史之乱平定,洛阳城郊,不知何时新起一座大庄园,门匾两个大字“袁府”。府中并无男丁,只一个小姐,携几个丫鬟居住,小姐名玉环,故袁长官之女,乱世刚定,几个弱女,守如此大庄园,竟得保全,也是奇事。

一日,有落第秀才名孙恪者,行至此处,已是身无分文,听得路人谈论,说袁家乐善好施云云,孙秀才即前往求助。轻叩门扉,向丫鬟道明来意,丫鬟报给小姐知道,袁氏玉环喃喃道:五百年,孙郎至矣!于是梳洗打扮,欲出来相会。

这厢孙秀才久侯不至,欲一探究竟,又怕失礼,坐立不安。见旁开一侧门,竟直进去,见得庭中一女子,美貌异常,腰如约素,肤似白雪,明眸秀鼻,俏脸峨眉,竟似画中仙子。听得她摘下庭中萱草,口中吟道: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

孙恪一听这诗,心中竟涌现一阵悲凉伤感。手足失措间,被那小姐察觉了。小姐避回闺房,派丫鬟海棠来与孙恪分说。

孙恪道:小生狂悖,冲撞了小娘子,惭愧之至。海棠嗔道:你这秀才,好不知礼,岂不闻非礼勿视,莫不是白读了这许多圣贤书。孙恪满面羞惭,问海棠道:小娘子是谁家女?海棠掩口轻笑:故袁长官之女,前番安贼作乱,父母亲友皆死于贼手,只小姐与丫鬟辈三五人幸存。

待孙恪饮下第五杯茶,满腹水饱时,袁小姐方轻移莲步,从内室出来,一番打扮,更是俏丽三分,孙恪看了,双眼发直,早忘了孔孟教诲。袁小姐道:不知公子前来寒舍,有何贵干,小女子有甚可以效劳。孙恪言道:学生家住豫章,此番进京赶考,落第不中,如今身无分文,难以回乡,可否,可否…,可否借些许盘费,在下返乡,一定归还。袁小姐道:公子既有难处,小女子自当相助,如今天色已晚,公子不嫌陋室,可在客房暂住一晚,明日备齐盘费,送公子起程回乡。这一夜,孙秀才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次日天明,备齐行囊,孙恪心有不舍,于是佯装肚痛,如此这般,竟是盘桓多日不去。正是秀才落难,小姐多情,如此眉来眼去,却是你情我愿。丫鬟海棠窥得此情,私下语孙秀才:观公子丰神俊朗,不知家中可曾婚配。孙恪道:说来惭愧,父母双亡,自幼依伯父长大,多年读书,散尽家财,未曾….海棠道:公子以为我家小姐如何?孙恪喏喏答道:小姐贤良淑德,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啊不,小生唐突,唐突…。如此郎情妾意,双方既无父母,丫鬟海棠充了红娘,竟是,玉成好事。

春去秋来,三年匆匆而过,一日,丫鬟报老爷孙恪:门外有一张生,名闲云,称是老爷表兄。孙恪将张生迎入:表兄初临寒舍,弟不曾院迎,愧煞,愧煞。这张闲云却是一道士,乃龙虎山天师府门下,如今云游四方。孙恪唤妻袁氏出来见过表兄,袁氏行礼道:见过大伯。张闲云道法已成,观袁氏眉眼,竟一股妖气若隐若现。于是按下小心,回礼:弟妹多礼了。

入夜,张闲云见左右无人,拉着孙恪到一边,悄声说:表弟,我看弟妹眉眼中一股妖气,莫不是被妖怪附体。孙恪笑道:表兄,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谬矣。张闲云仍道:宁可信其有,我这有桃木剑一把,已施了法,你放床头防身吧。孙恪只好答应,将桃木剑挂到床头。

袁氏见此剑,知孙恪见疑,大怒责骂道:你当年穷困潦倒,住我室,衣我衣,食我饭,可曾有一日慢待,今日见疑于君,妾当以死明志。孙恪听得满面羞惭,于是道出原委,捧出桃木剑,袁氏接过,折成八段,面色如常。孙恪请解,袁氏笑道:表兄戏你尔,学的多少道术,竟如此无用。妾嫁你多年,怎么会害你呢?

孙恪将断剑还给张闲云,怒斥道:表兄是何居心,竟疑我妻是妖。你这桃木剑,竟是一点法术也无。张闲云大骇,惊惧莫名,收拾行囊,星夜回龙虎山去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孙恪袁氏成婚已久,育有二子,大儿名孙林,小儿名孙石。战乱早去,孙恪欲谋一官职,恰逢旧友王缙,竟官至相国。孙恪于是前往长安,拜门求见王相,得官南康州经略判官。孙恪岭南烟瘴之地,不是为官之所,竟怏怏不肯去。袁氏劝道:北方战乱不常,岭南虽瘴,恰为避乱之处。孙恪乃转喜,携妻儿上任去了。

一路南来,袁氏常闷闷不乐,时而凝望青山,独坐涕泣。水路行船,行到端州,大江纵横,两岸夹山。袁氏忽道:此去不远,江边有峡山寺,有一老僧惠幽,为吾旧识,当备瓜果斋饭,去寺一见。孙恪茫然不解,袁氏洛阳人士,怎么在端州还有旧识。

于是夫妻携二子到了峡山寺,袁氏上的山来,竟似熟门熟路,孙恪更是不解。到了寺里,果有一老僧,名惠幽。夫妻与老僧食过斋饭,只见袁氏解下颈上玉环,递给惠幽:这是院中旧物,物归原主。幽惠年老,一时不知何意。忽听得猿声阵阵,悲伤莫名,两岸山惊。

袁氏提笔写诗于璧:刚被恩情役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把笔丢在地上:孙郎,好生看待两位孩儿,永别了。竟化作一老猿,逐群猿而去。不时回顾孙恪及二子,渐行渐远,终是进深山去了,再不见踪影。

孙恪急问老僧惠幽何故,老僧良久方忆起,少年时养一白猿,被高力士换去,不想竟幻化人形,生得二子,当真是天地造化,奇哉,妙矣!

孙恪在寺中苦等六七日,袁氏再无声息,也无心再去上任,携二子回洛阳去了。

老僧惠幽经此化猿之事,了有所悟,不眠不食,闭目枯坐年余,一日月照寺门,惠幽大笑道:猿来如此,缘来如此,贫僧,悟矣。于是随入深山,竟又寻至仙人下棋处,但见棋盘旁,一羚羊,一白猿,老僧了空端坐石上,笑道:真吾徒也,终来矣。幽惠答:了空也?王质也?。答道:是,也不是。

了空道得始末,却是三国末年,孙恪前世曾于峡山救得白猿,可惜自己竟落水而死。白猿观仙人下棋而悟道,修炼五百年,竟化作人身,得与孙恪有十年姻缘。

猿是猿,为爱苦修五百年。

缘是缘,恩爱相伴又十年。

缘起缘聚,缘灭缘散。

世间皆有缘法,是为道!

猿来如此!

缘来如此!

按:“峡山归猿”故事,最早见《唐传奇》,《永乐大典》也有记载,这一篇加以演绎,希望故事更加完整,限于篇幅,仍显简陋。宋苏轼有诗句“忽忆啸云侣,赋诗留玉环”

端州:今广东肇庆,有羚羊峡,古有峡山寺,对岸有烂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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