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秋露 当下无常

那个温暖宜人的冬日傍晚, 约了初中的同桌兼好友吃晚饭。 本以为多时不见的老友能在今晚的欢畅相聚中互道各自的生活点滴，分享女性之间的俏皮话题。可是连菜还没有来得及点之时，朋友接了个电话，继而声音颤抖脸色瞬间苍白。我深知，唯有最近亲的人有大变故方会有如此的表现。果然，朋友带着哭腔颤巍巍的说是她弟弟的来电，告知其母亲傍晚时分因为头晕送医院，突发脑出血，医院通知病危，恐怕过不了当晚！啊，多么残忍的事情！多么可怕的无常！学佛已有些日子的我，长久的平静生活之后如此近距离地听到这样的噩耗，依然难免悲痛，脑袋木讷了过去。朋友的说话声叫醒了我“你送我回去吧”。“是的，我必须送你回去”。匆匆离场，搀扶着走路都失去了力气的朋友奔去车库，发动车子在夜色中往二百公里外的老家飞驰而去。一路上朋友和家人时刻保持沟通关于她母亲的情况，并且陷入深深的悲伤中；我也深知此种情况已经是凶多吉少，没有任何的言语能抚慰这种悲痛，唯有竭诚念“阿弥陀佛”回向给朋友的母亲，祈愿能渡过此劫难。

医院里面同学家族的老少已经聚集在一起了，朋友母亲丝毫不省人事，医生护士依然在尽人道主义进行着紧张的救治。我看着救护床上深深昏迷的朋友母亲，家族的一群人在病房外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死神在眼前耀武扬威，终究在短暂的煎熬等待中等来了医生一声绝情冰冷的宣判：准备后事吧。无常的力量多么强大！曾经的一起欢声笑语或者竭斯底里的互相埋怨，此刻，什么都化为乌有。当我们都在拼命在物欲的世界中忙碌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是长生不死的，也相信父母也是长生不死的，所以可以年年月月在外奔波忙碌还敢说是为了给家庭挣钱；当父母唠唠叨叨说自己这个那个的时候，甚至开始变得孩子气的时候，我们立刻就生起了厌烦的心里，直接就言语顶撞父母，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见识广阅历丰富了，可以教育他们了。我们已经不承认自己曾经有过大小便不懂自理的婴儿期，是父母毫无怨言的伺候抚养。

凌晨的时候告别悲伤的朋友，回到家里。当晚和母亲同睡，想到同学的慢慢变得冰冷僵硬的过程，我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悲酸的眼泪情不自禁染湿了枕头。母亲的每个手指都布满着深深的裂纹，粗糙而生硬。瘦小的母亲用她的一双不大的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偏僻贫瘠的山村里从田里地里刨挖着喂养几个孩子的粮食蔬菜,从山里沟里驱赶着耕牛深耕浅种五谷杂粮换取点点滴滴的油盐酱醋。斗转星移不变的日出日落苍白了母亲的乌丝，黝黑了她的皮肤，坚强了她的骨头，也让各种病痛在年深月久的操劳下潜伏在她瘦小的身躯里面。在传统根深蒂固的男儿继承香火的祖辈思想影像下，父母养育了四个女儿，终于煞费苦心拼来一个儿子，在缺吃少穿的穷乡僻壤不得不耗尽心思抚养这五个小孩。母亲的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代价也就体现在养儿育女上面了。等到儿女成人可以独当一面，再也不需要她为了一天三顿和各种学杂费而忧心操劳的时候，她疲倦而苍老了。在她衰老的岁月，她以为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幸福，却总是望眼欲穿年复一年的失望。这种忧愁比以前的物质缺乏更容易让她陷入绝望和忧郁，因为以前再苦再难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控制结果；而盼望儿女成家生娃却完全由不得她的意志，全凭儿女的决定了。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希望，变成日日夜夜的失望，可是对儿女的爱从来没有断裂过。我们用三言两语的“有代沟”和“需要活的自我而自由”来应付母亲止不住的唠叨，终究还是各行其道，让母亲不断在希望和失望中挣扎过活。我也曾忧虑某一天母亲可能要带着很多很大的遗憾弃我们而去。对于她这么一个苦难受尽的人，这种遗憾是难以让她安心闭目的呀。在漆黑中握住母亲的手，突然很害怕以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唠叨了，突然有一种想要好好抱住母亲的情绪，就像母亲抱着孩童时期的我一样。我知道，母亲也会有噩梦，在梦里也会害怕会哭泣，但是从来也没有人好好抱过她安抚过她，在体验感情的关爱方面，因为时代背景和思想束缚的双重禁锢，母亲对于被爱和被关心的体验是粗糙甚至是空白的。只是，母亲今晚睡得很香，好像也不知道我在抓住她的手，富有韵律的鼻鼾声在夜静如水中穿透黑暗，萦绕着我四周，让我感受到安全和温暖。

如果能够逾越宿命，我是多么希望满足母亲对我的每一个要求。但是，走到了三十又五的年纪，已经走过了那么深邃的时光隧道，经历了种种人生问题之后，我也知道，对于亲情的爱的要求，有很多障碍是老天爷设定的考验，考验儿女的顺从程度，也考验母亲的智慧。经历告诉我，无常是永恒的主宰，而爱，却短暂如秋露。希冀在无常的变更中握住短暂的深爱，并且不辜负，是需要有多么大的福德因缘。就连福慧双全的六世达拉喇嘛仓央嘉措也只能深深感慨：“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负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握住母亲的手，渐入梦境。梦里对母亲说：“妈妈 希望你也能豁达看待儿女的人生。不要忧心我们的未来，只要您现在好好的，健康长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即使是割舍不断的儿女亲情，也只求曾经拥有，何须天长地久呢？”我愿望我所有修行上得来的正能量，全部回向给我敬爱的老妈妈，让她有足够的智慧看开看破，继而放下，在年老而有限的岁月里轻松自在活着，远离忧愁。

201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