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失却的山水（18）

弟弟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了，但琪萍仍自责不已，她不能忘了母亲的叮嘱，她未保护好弟弟。法院，律师，金慧霞……道是柳暗花明，其实依然是山重水复。激情冷却以后，琪萍重新跌入旧梦的假设之中，但换来的只是混沌、不安、无助。

但人活着，血就热着。几日里连番的冲动平息之后，她写好一封控告信，匿名的，以金巧楚的父亲的口气写，她来到邮局邮筒前，在举起信的一刹那，突然心惊肉跳，她做贼似地逃离了。

琪萍回到医院时，金巧楚的母亲竟来找她，虽然她知道金巧楚的母亲绝不是来问罪，但还是不由脸色发白了。

金巧楚的母亲把琪萍约出门，到医院偏僻的后花园。

“琪萍姑娘，有些人叫我去告他，看他无事人一般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告他吧，巧楚才是个小姑娘，她后半辈子怎么过……唉，你看怎么办好？”

不知为什么，琪萍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摇摇头。

“你是说不要去告他？”

琪萍又摇了摇头，真诚地苦笑道：

“碰到这样的情况，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最好！”

巧楚的母亲又落下泪来：“真不知我家前世作了什么孽，会有今日的结果……”

巧楚母亲这如诉如泣悲凄愤懑的“天问”式的哀叹，把琪萍充满洞伤裂痕的心撕得粉碎，为免自己的失态，琪萍只好蹲下来，使劲去捏一块土疙瘩。

当晚，琪萍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里，椎心泣血，写下了自己的控诉，当她填好信封时，头一阵发晕，昏睡过去了。

她梦见陶稷回来了，梦见妈妈来了，她忘记了一切，心里只有陶稷和妈妈，后来似乎猛然梦醒了，她绝望地又无限依恋地悄悄离开亲人，趟进河中……

清晨，一阵淫雨令人失望地告诉她，灵魂竟还留恋着她不洁的身体。

吃了饭又先去医院，再往邮局去的那段路，她低着头走得飞快，在邮箱前她也毫不停留，飞快地投进去，转身飞快地就走，来去都好像被什么驱赶着。

她把信寄往了市中级人民法院，完全是为了郑重慎重的原因，她化了名，她会像她信中所说的那样，只要来调查，她会第一个上门去找他们的。

她走进医院，巧楚的母亲像在候她多时，见她进来，忙又把她拉到医院的后花园。

“昨晚那中学校长来过，说张敏辉愿意私了。”

琪萍一惊，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绝想不到甘为说客的会是校长，这个五十年大北大毕业生，很有涵养知识分子。

“张敏辉回来了？”

“听说是回来了。”

琪萍沉吟一会，忍不住责问道：“你家缺钱化？”

巧楚母亲脸红了，又涕下：“那不是我们把女儿卖了……巧楚要活下去，总该先隐忍……”

琪萍无语了，她明白自己最应当及恰当做的，还是给巧楚一如既往的安慰，怂恿人复仇是罪恶的，因为那样虽然能一解受害者心头之恨，但受害者因之付出或失去的将会更多，更多。

“以前的贞洁碑坊早砸掉了……现在的人不会再这么封建了。”

琪萍说得有些后气不足，这话触到她自己心中的沉疴痛处。倘若她以前曾用这话来安慰过自己，那是名副其实的自欺欺人，现在她用来安抚巧楚母亲，则是不折不扣的欺人自欺了。

“其实这只要自己心里不跟自己过不去，也没什么，重要的是名声，唾沫淹得人死哪！”

琪萍身心俱是一颤，巧楚母亲这个农家妇女的见识也已蛮够开放的了，她就从来不曾这么想过，她从来是把贞洁和名声看作了一体，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对自己宽容些确不无好处啊！可惜这一种宽容不是人人能够做到的，一个女人被强暴后，她不是成为浪荡女人，就是被失贞的痛苦所绞杀，而绞杀的执刑者，往往就是所谓的名声。琪萍纷繁无章的思绪还是能体会出巧楚母亲此言无穷的忧心和悲哀。

“那你要他一万元！”琪萍不无悲凉又不无嘲讽地说。

她知道，张敏辉就是几万元也不会在乎，他的妻子是裁缝手艺还好，办了个又不小的服装厂，有的是钱供他挥霍的。

然而巧楚的母亲却被琪萍几吓怕了，张口结舌。

“要这么多？……他说是一千。”

琪萍痛心地苦笑着，转身就走，不知怎的，眼睛又把雨下了。是夏日里的阵雨，急剧、暴烈、发烫、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