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波音747巨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夹雨云层，徐徐降落在北海之滨的汉堡。窗外淫雨霏霏，一片朦胧，舱内天花板的扬声器里，则久久回荡着约翰•列侬悲怆的民谣："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回忆如潮水般阵阵涌来，渡边彻头痛欲裂，脑海中却一幕幕飞快闪过二十年前直子的笑脸。

        多么像林夕写在《不如不见》中的意境：“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寻得到，尘封小店，回不到相恋那天”。

        有人说，一个人时，多读读村上春树。

        很喜欢伍佰的那首经典老歌，便对《挪威的森林》产生了兴趣。图书馆借不到，买来后有时间随手读读吧，我想。

        没想到，这是我迄今读过第二快的书。最快的一次，是余华的《活着》，只用了1天。而这次，我从周六到今天，花了5个深夜。

        至于为什么能把这本书读得这么快，我也不晓得具体缘由。但我只知道，这本书平淡无奇的情节后面，藏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吸引力，叫人捧起书本就能迷失于时间，忘却现实中的自我。

        读罢全书后再读译序，发现抱有同样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日本文学评论家越川芳明评论《挪》称：“此故事向彼故事的推进与跨越竟如抹了油的钢轨一样光滑流畅，翻开书页，我们就像坐在下坡时的喷气式过山车一般体味到一种风驰电掣的速度感。”

        何等与我分毫不差的心声！

        之前翻开书之前还想，就一部爱情小说而已，为什么人气这么高？然而，读罢我深深发觉，这是一部披着恋爱小说外衣的、带着青春小说句调的另外某种体裁的小说。村上本人觉得叫“成长小说”更贴近——我却认为，这可能是一部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归类的书。

        这是一部献给孤独者的小说——看罢它，并不会让孤独者不再感到孤独，但会让每个人对于孤独这位注定陪伴每个人终身的朋友有新的认识。

        主人公渡边、直子、绿子和玲子，乃至次要的人物永泽和初美——他们的内心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孤独的。或者不被深爱之人所爱，或者失去深爱之人而无所寄托，或者身处劣势攻尽心计，或者被世界伤害却得不到挚爱之人及时的抚慰。当然也有咎由自取的孤独——比如永泽在人生道路上的游戏人生、冷酷自私，以及初美对永泽这种注定不该爱上的人的痴迷。毕竟，一厢情愿，就得愿赌服输。

        村上龙在《孤独美食家》中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一个人，以及和他在一起吃的食物。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孤独的味道尝起来是如何的。我想，村上春树写此书的目的，就是要教我们接纳孤独，品尝孤独，甚至“把玩孤独”吧。

        挪威的森林，幽冷凄清。这世上许多人的内心也仿佛森林深处的独木，不愿展露自我，也不愿乱触旁枝。我们都不擅长表达，以至于我们习惯了揣测，去肯定，去否定，反反复复，后来我们就变得敏感而脆弱。这也许就是孤独的来源吧——世界无法真正懂我，我也不想真正去了解世界。正如约翰•列侬在《Norwegian Wood》最后一句自嘲地唱道"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挪威的森林难道不好么？待在自我的舒适区，将自己紧紧保护起来，也不去擅闯他人的内心世界...

        《一杯茶垢》中有一句话：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Loneliness is our own choice，孤独也许是每个人最原始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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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书摘

（书中有太多值得反复揣摩的句段，在此仅仅摘抄其中一些）

1、【题词】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

2、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必须诉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3、一个人永远守护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呀。

4、我不是个头脑灵敏的人，理解一件事需要有个过程。但只要时间，总会完全理解你的，而且比世上任何人都理解得彻底。

5、但不管怎样，它毕竟是我现在所能掌握的全部。于是我死命抓住这些已经模糊并且仍在时刻模糊下去的记忆残片，敲骨吸髓地利用它来继续我这篇东西的创作。为了信守我对直子做出的诺言，舍此别无他路。

6、很久以前，当我还年轻、记忆还清晰的时候，我就几次有过写一下直子的念头，却连一行也未能写成。虽然我明白只要写出第一行，往下就会文思泉涌。但就是死活写不出那第一行。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处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不便于使用。但我现在明白了：归根结底，我想，文章这种不完整容器所能容纳的，只能是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意念。并且发觉，关于直子的记忆愈是模糊，我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她。时至今日，我才恍然领悟到直子之所以求我别忘掉她的原因。直子当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迟早要被冲淡。也惟其如此，她才强调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存在过。

7、想到这里，我就悲哀得难以自禁。因为，直子连爱都没爱过我的。

8、一想表达什么，想出的只是对不上号的字眼。有时对不上号，还有时完全相反。可要改嘴的时候，头脑又混乱得找不出词来，甚至自己最初想说什么都糊涂了。好像身体被分成两个，相互做追逐游戏似的。而且中间有根很粗很粗的大柱子，围着它左一圈右一圈追个没完。而恰如其分的字眼总是由另一个我所拥有，这个我绝对追赶不上。

9、谁都想表现自己，而又不能表现得确切，以至焦躁不安。

10、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11、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12、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而我只能是我，于是我觉得有些愧疚。

13、我一边注视沉默的空间里闪闪浮动的光粒子，一边力图确定心的坐标。我到底在追求什么呢？别人又到底向我追求什么呢？结果找不到像样的答案。我时而向空间漂浮的光粒子伸出手去，但指尖什么也触及不到。

14、同一本书读了好几遍，时而合上眼睛，深深地把书的香气吸人肺腑。我只消嗅一下书香，抚摸一下书页，便油然生出一股幸福之感。

15、他宣称：对死后不足三十年的作家，原则上是不屑一顾的。那种书不足为信：“不是说我不相信现代文学。我只是不愿意在阅读未经过时间洗礼的书籍方面浪费时间。人生短暂。”

16、永泽之所以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对他从未有过任何敬佩的表示。对他性格中特立独行的部分，深不可测的部分，我是怀有兴趣的。至于他成绩突出、气质非凡、风度潇洒之类，我却是一丝一毫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也许颇觉希罕。

17、你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本书写过赌博吧？同一个道理。就是说，在周围充满可能性的时候，对其视而不见是非常困难的事。

18、神也不愿听不幸者的表白。

19、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20、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21、本想给你做道菜，可惜我没有锅/本想给你织围巾，可惜我没有线/本想给你写首诗，可惜我没有笔。绿子说这歌叫"什么也没有"。

22、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

23、我久久注视那若明若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守护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24、即使事物再错综复杂，甚至叫人无计可施，也不能灰心丧气，不能急于求成地强拉硬扯。要有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必须一根根地耐心清理。

25、人若要在某件事上说谎，就势必为此编造出一大堆相关的谎言。

26、世界一天变一个样儿，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

27、较之对自己本身，对别人我要耐心得多，而且容易找出对方好的一面，我是这一类型的人。总之就像火柴盒侧面那块粗糙的导火皮，不过这没关系，无所谓的。我也并不厌恶自己的这副德性，同二流火柴杆相比，我还是更乐意当一流火柴盒。

28、尽管有卓越的天赋才华，却承受不住使之系统化的训练，而终归将才华支离破碎地挥霍掉。

29、“吉姆•莫里森的歌里好像有这么一句："People are strange when you are a stranger.”

30、但所有人的正义都大行其道、所有人的幸福都圆满获得，客观上是不可能的，而必然导致混乱状态的出现。

31、现实世界里，很多方面人们都在互相强加，以邻为壑，否则就活不下去。

32、自己居然活在如此奇妙的行星上。

33、【永泽】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

34、他奔往新的天地，而我则退回自己的泥沼。

35、你把人生当做饼干罐就可以了。饼干罐不是装有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大喜欢的不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地挑你喜欢的吃，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总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过了。人生就是饼干罐。

36、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而似乎乐得一人孤独，那么就让你孤独去，去绞尽脑汁想各种事情，想个彻底！

37、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原状。

38、无论事态看上去多么令人悲观，也必定在某处有突破口可寻。倘若周围一团漆黑，那就只能静等眼睛习惯黑暗。

39、“为什么？”绿子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例，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吐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么？我本来也很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儿，但没办法，就是相中了你。”“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还不以为这是大拍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40、我们（这里的我们是对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统而言之的总称）是生息在不完全世界上的不完全的人。不可能用尺子测量长度或用分度器测量角度而如同银行存款那样毫厘不爽地生活。对吧？

41、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

42、无论谙熟怎样的真理，也无以解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地软弱无力。

43、我们是在活着，我们必须考虑的事只能是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