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痴呆老妈

    (谨以此文献给76岁生日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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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D降临

人年龄大了,容易忘事是正常现象。发现母亲不是普通的健忘而是得了老年痴呆是在2012年的春节。那年,父母、兄长一家齐聚深圳过年,年初四,全家人浩浩荡荡到南澳的鱼排上玩了一天,晒着冬日暖阳,钓海鱼吹海风吃海鲜,晚上高高兴兴回到家里。老妈在入户花园换好鞋,进到厨房里,看到洗碗池里我老公刚倒进去的当天的鱼获,自言自语到:“阿立今天钓鱼去了”。旁边的嫂嫂诧异的看着老妈问:“妈,你今天没去吗?”。老妈说:“我没去。”看着老妈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大家都石化了,这一天的海风白吹了。那时我们才真正意识到: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开始时只是近似遗忘现象严重,常常一个问题问很多遍,搞得大家对反复回答同样问题哭笑不得,尤其是天天生活在一起的老爸,有时对一个问题需要回答几十遍,确实要具备极大的耐心。我和老爸开玩笑:“爸,你去买个复读机,把我妈常问的几个问题答案录下来,需要回答哪个就按哪个按钮”。母亲常问的问题是什么呢?大部分就是思念儿女,问询儿女情况,希望见到我们,尤其是远在深圳工作的我。每次我打电话给父母,和母亲的通话总是这样进行的:

母亲:“红啊,你现在在哪呢?”

我:“深圳”。

母亲:“在深圳啥单位呢?”

我:“XX”。

母亲:“你啥时能回来?”

我:“争取暑假吧”。

母亲:“哎,红啊,你现在在哪儿那?”

……

问答循环重新开始。

有次我从西安探亲回到深圳,老爸的电话就追过来,说我妈唠叨好久没见到我了。听老爸说我回来住了十几天才走,老妈就跟老爸急:“娃回来我咋没见到,你把娃藏到哪儿去啦?”搞得老爸让我给他作证,否则老妈跟他没完。后来我从西安走前都会在客厅墙上贴上一张纸,上面写明我何时回的西安,住了多少天,何时返回深圳。几年下来,家里的墙上已经贴了好多张这样的”安民告示”。

随着病症的逐渐发展,母亲有时会不知此时何时,身在何地,思维发生“穿越”现象。2015年底,母亲大病,住进兄长工作的医院,我赶回去护理。住院期间,兄长的同事们来探望,病情已好转的母亲看到这么多人来看她很高兴,热情的邀请别人到西安旅游,跟别人说:“你们到西安玩,就住我家,虽然西安不是什么大城市,但是有很多古迹可以看看。”搞得大家一头雾水,我赶紧跟大家解释:”我妈看见我在身边,以为她在深圳呢,所以邀请深圳人去西安玩。她就没想想这深圳人民咋都说西安话呢。”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

再后来,母亲连广东、深圳是什么地方都忘了,每次听老爸回答我在深圳工作,就让在地图上指给她,看到深圳的方位,有时会生气的说:”政府缺德的很,把我娃弄到那么偏僻落后的地方去。”类似这样的老妈笑话经常和老爸通电话时听他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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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向”原点”

这几年的冬天,我都会接父母来温暖的深圳住几个月,待春暖花开时他们再回西安,在和父母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发现老妈的大脑神经退行性病变,是记忆逐渐走向原点的过程——即向她出生的那个时点退去。尤其是这一年这种退行的趋势发展的越来越快。

先是不记得我有孩子了,对于我给她生了外孙女的事很惊奇,对老爸说“红啥时结婚的我咋不知道”。去年3月,她从深圳回到西安家,看到墙上挂的兄长的结婚照,很兴奋,说第一次看到新媳妇的照片。穿上“新”媳妇给买的衣服开心的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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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和老爸通话,我都会问老妈现在回到哪个年代啦,老爸就会把发生的好玩事讲给我听,先是以为我和我哥都在上大学,后来她不记得自己生过一儿一女。然后是不记得自己结婚了,以为父亲是她的哥哥,跟父亲说:兄妹不能睡在一张床上。搞得父亲要把他俩的结婚证贴在床头,反复证明他的合法性,才获准上床睡觉。再后来,她把父亲认成了“妈”,每天“妈”“妈”的叫个不停。

今年1月,老妈身体突然急转直下,我匆匆赶回西安,在照顾她的十天里,她基本认不出我,每天都在”提拔”我的辈分,今天叫我姐姐、妹妹,明天叫我姑姑、婶婶,我告诉她我是她女儿,她不相信的看着我说:“开玩笑,我才多大,咋能生出娃呢?”,我问她“那你多大啦?”,她回答“16”。好吧,楞把一个甲子过没了。

那些天,母亲身体极度衰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出现幻觉,作息紊乱,每天半夜两三点就醒来不睡了,说要起床走,问她走哪去干啥,她回答不是要去看病人(母亲当了一辈子医生,工作兢兢业业),就是要去上学(母亲西安市人,从小一直是好学生,小学是大队长,后来保送到省女中上中学)。虽然人都老年痴呆到忘了儿女,却还记着要去查房看病人,记着要好好上学,那份责任心和勤勉的习惯已融入骨髓。

那些天,每当她叫我姑姑婶婶时,就想起几年前我曾经跟她讲一个朋友外公的事,那位外公也得了AD,不记得自己的女儿了,每天女儿给他送饭喂饭时,他都会说:这个阿姨人好好啊!当时,母亲听到这事,笑得咯咯的,觉得人家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还叫阿姨,可真是老糊涂了。如今,她也和当年她笑的那位外公一样一样的了,我却只想哭。

                    峰回路转

1月份老妈的身体状况,让我们觉得疾病发展的太快,可能她熬不了多久了,兄长替母亲都选好了墓地。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月份刚过完年,老爸因扶老妈时用劲过猛导致腰椎压缩性骨折,老两口一起住进了爱心养护院治疗。在住院的日子里,通过检查用药,老爸卧床静养慢慢恢复,老妈的身体电解质紊乱也被纠正,人日渐康复,记忆竟也有所改善。清明期间,我回西安探视,每天无论何时一见到我,她就激动得“我红来了”,那份好似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快要喜极而泣的神情,让我难以忘怀。

近日每天听老爸在电话里“汇报”老妈的进步——可以自己吃饭了,不用坐轮椅了,可以自己走路上厕所了……日新月异的进步真让人鼓舞。也许是老爸用自己腰伤的代价替老妈挡了一灾,也许是我们兄妹为老妈置办的墓地冲了喜,总之老妈似乎过了这一坎,而明天,就要跨入她76岁的生日了。虽然不能当面陪她过生日,但衷心希望母亲能健康长寿。同时,多么期望科学家能早日研究出治疗AD的特效药。

也许,终有一天,母亲等不到特效药问世就完全失忆,忘了她是谁我们又是谁,但那又如何呢?有些人,只要她存在,对某些人都意义重大。她,仍是父亲的老伴,我们兄妹的母亲,我的来路和灵魂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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