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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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埃菲尔铁塔
宿舍里只剩下了我,还有她,她是我们班上年纪最大的同学,我们都称呼她馨姐。
我们班,是专升本脱产本科班。班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的在职人员,另外的三分之二是在校专科生直接升本。
在职人员分两种:一种是单位支持的,就是委培生,单位出学费,带着工资上课。毕业了必须回原单位上班,不得跳槽。有些人性化的单位会规定几年内不得跳槽。
这样的同学是我们最羡慕的,不用找家里要生活费,电话那边接听的人是“老公”或“老婆”,最爱的那个人。平时在校的话题除了学习就是孩子家庭,他们有他们的圈子。
还有一种,就是单位不支持或本就没有单位自主创业的。为了上学,干脆辞职或停止创业。
馨姐是辞职的,我是停止创业的,都是没有单位支持的人。
报名那天我们在学校碰到,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流程,相互一打听,原来是同班,就结伴拖着行李,奔波在几栋教学楼之间,累得筋疲力尽,终于完成了入学登记的全部手续。所有的劳累都被入学的喜悦冲淡了。
带着新生的兴奋心情,我俩一同住进了123室,一个已经住了4个学姐的宿舍。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记得当时宿管老师面带难色问我俩,说“这有个宿舍,有4名学姐,你俩愿不愿意?”我俩异口同声,“愿意”!彼此会心一笑,那一刻,我们住进了对方的心里。
宿管老师补充道:“这里还有一个12人的大房间,住的都是你们这届的新生,你俩住那里也可以,但最好还是不换了,因为不好分,一般新生都不想和学姐住。”
馨姐微笑地回应老师,“正好,我俩是一个班的同学,我俩住,没问题。”我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宿管老师,回应我们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人秃顶,我当时以为他是退休回校散发余热的人呢。后来听学姐说,他才40多岁,单身,性格古怪,大家都很讨厌他。
也许是觉得我俩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吧,随后的2年时间里,只要是我和馨姐去找他,要求不过分,他都会欣然接受,害的很多同学还误以为我俩是他亲戚,这也让我和馨姐有些郁闷。
后来,从宿舍学姐口中才知道,原来在我们入住之前,也先后分过来几个同学,但只过来看一眼,就回去找他要求换宿舍,好像那123室有鬼神出没一般。
轮到我俩来了,安营扎寨,留了下来,自然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时年,我22岁,馨姐30岁。由于年龄差,我很敬重她。馨姐的经历很丰富,时间久了,我和馨姐都敞开心扉,互述彼此的故事。馨姐当时就是我的励志楷模。
馨姐,出生于东北的一座小城,父母是工人。家中排行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弟弟,但很少联系。
馨姐的父亲,有典型的重男轻女思想。
馨姐刚出生的时候,父亲一看是个女儿,气的坐在炕边一担一担地抽旱烟,一天没动地方,到晚上了,终于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要把这个女儿拿去送人。”态度坚定,没有商量余地,是馨姐的妈妈用自杀相威胁,才得以把她留在那个家里。
馨姐从小乖巧懂事,很讨人喜欢,但他的父亲并没有因此而多爱她一点,对她永远是一份嫌弃的表情。
有父亲在的家总是气氛紧张,冷冰冰的没一点温馨,和她的名字太不相配。
只有单独和母亲在家时,母亲会给馨姐讲故事、和馨姐做游戏,这时馨姐才感受到爱的滋味。
很多次,馨姐都会质疑自己是不是爸爸亲生的,如果没有母亲的爱的支撑,或许馨姐早就离开那个家抑或离开人世间。
馨姐,5岁的时候,她的弟弟出生了。爸爸欢喜雀跃,逢人便说,我有儿子了,就差拿个大喇叭跑到大街上去喊了。弟弟满月那天,还请了单位的同事摆了几桌,妈妈感慨道:“他们结婚都没这么隆重。”
馨姐以为,弟弟的到来,会给自己在爸爸心上加一道爱的砝码,实际上却事与愿违。自己没得到多一点的爱,反而多了一个挨骂挨打的理由。
弟弟被父亲无限度地宠爱着,弟弟抓到姐姐的懦弱,经常欺负姐姐。
一次,弟弟要买糖,找爸爸要钱,爸爸没给,弟弟就趁爸爸做饭的空挡跑去从爸爸的钱包里偷偷地拿了1元钱,溜出家门偷偷买糖吃。那时他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才50多元。
回到家,“好心”给了馨姐一块糖,正当馨姐诧异地接过糖来,还没来得及感动之际,就听到爸爸大呼,谁动了他的钱包,偷他钱。
当爸爸看到馨姐手里的糖,明白了一切,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馨姐,至始至终,馨姐狠狠地盯着弟弟看,没哭一声,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奶糖,那颗大白兔奶糖。正好被刚下班的妈妈撞上,妈妈眼里满含泪水,跑上去护住了馨姐。才停止这这场噩梦。
从那以后,馨姐什么零食都吃,唯独再没有吃过糖。
离开那个家,是馨姐最强烈的愿望。小小的馨姐知道,只有学习,考上大学,才能体面地走入社会,离开那个家。
小学、初中和高中馨姐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考试从来都是前三名,就这样一路努力,馨姐以为自己终点越来越近。
但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馨姐高考分数出来满心欢喜地报志愿时,父亲一个决定,改变了馨姐一生的人生轨迹。
父亲让她外出打工,不再供她上学,原因很直接,家里的钱要供她弟弟上学。
晴天霹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劈到了馨姐。再前进一步,自己就可以实现梦想,考入大学,开启新的生活,可以从此彻底地离开那个家。
没想到,时间终究是没有等她,上天没有再一次眷顾她。
无奈,馨姐带着遗憾,南下深圳,成为一名流水线上的操作工。
心有不甘的馨姐报了成人大学考前复习班,在工友们闲暇看电视、逛街、闲聊时,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到离工厂10公里外的夜校上课。
一周3次,一年,从来没有迟到过。功夫不负有新人,第二年,终于考上了自己喜欢的法律专业,大专三年。那一年她20岁。
三年时光,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几乎不买新衣服,每月工资,一部分攒学费、一部分吃饭,剩下的都寄回了家,家再不好,还有个她惦记的妈妈。
馨姐凭着那张大专毕业证,找到了一份办公司的工作,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干行政,说行政是好听,实际上就是打杂的。
中午要定几份盒饭、公司办公用品采购、固定时间打扫办公室......干着和自己专业一点不沾边的事,那一年她25岁。
每天看着事务所里俊男靓女,馨姐有的只是羡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要不是浩的出现,馨姐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律师。
浩,比馨姐晚两年进事务所。是行业精英,跳槽过来的。浩,对馨姐是最客气的,一点没有名律师的架子,自然拉近了俩人的距离。一来二去。俩人熟识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老乡。
在这么一个快节奏的城市里,身边能遇到一个老乡,是何等惬意的事情,爱情在彼此的理解和包容中开花结果。
浩,是馨姐考律师路上的引路人和导师。书桌案头摞着高高的备考书籍,内心在枯燥和受挫中煎熬着,第一次没考过;推倒从来,第二次,顺利通过。
这些都是浩这个男人带给馨姐的财富。那一年她27岁。
幸福的婚姻都一样,不幸的婚姻却各有不同。
看似一切风平浪静,苦尽甘来,美好在向自己招手的时候。浩,有别的女人。
这个生命中指引她转折的男人,并未因自己的努力而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那一年她28岁,结束了自己以为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婚姻。
整理心情,梳理人生,或许生活还可以更精彩一些。学习,是普通人进阶的捷径。专升本,进入了她的学习计划中,那一年,她29岁。
于是,就有了我和她相遇在校园,两年的同窗情。
就在我们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时,馨姐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馨姐的爸爸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听闻噩耗,馨姐马上赶回了家,送了那个最不爱他的人最后一程。
归来后,馨姐提起他爸爸的突然离世,话语中透着无奈。
他父亲视为珍宝的儿子,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希望,反倒是一身恶习,在家稍不顺心就发脾气,有时还会动手打人。
年轻时父亲还能镇住他。随着父亲的苍老和弟弟的健壮,父亲早已不是弟弟的对手。就在馨姐打工的第二年,弟弟就辍学了。父亲也管不了他,任由在社会上混。
那日,警察开着警车把弟弟带走,父亲的尊严也一并被带走,声声叹息后,父亲晕倒在地,等到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医生说,脑里都是血,已经没法抢救了。
父亲在弥留之际,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馨儿,我该供她上大学。”
馨姐讲这些时,平淡地如同念书上的故事一般。我倒是一会气一会泪,表情丰富。
问她恨不恨她的父亲,她回答,曾经恨过,现在不恨了,毕竟他给了我生命,毕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自己的生活还是要自己做主。
我们在一起,看着同班的小妹妹们浪费时间,逃课、上网,我俩总是感慨,我要是她们的年龄多好呀,有大把的时光用来学习,学习自己的专业,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看很多很多书,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统统输入大脑。
或许是我们这样从社会重返校园的过来人,才更能体会到:在校园里心无旁骛地学习,原来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两年时间里,馨姐是我们班上学习最刻苦的那个同学,成绩也是最好的。从入学的120斤,到毕业的90斤体重,她1米68的身体更显单薄。
找她不是自习室就是图书馆,她是用生命去学习,不仅学本专业的,还在学非本专业的。我们问她,干嘛那么拼命,她说她的梦想是出国,出国继续学习法律。
两年生活弹指一挥间,我门带着自己的收获,回到了各自的城市。
那天,微信里,她特意发给我,在巴黎埃菲尔铁塔的照片,我最喜欢埃菲尔铁塔,上学的时候我跟她说过,没想到,她还记得。
她已经定居法国了。
终究,她还是实现了她的梦想。
看到她照片中的一袭白裙,一份淡淡地恐惧涌上心头。
那一年的北京,曾被这样的白色包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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