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会陪你
“谁?”燕洵眼神冰冷,头也不愿抬,声音凌厉:“我不是说过,谁都不许进来吗!”
穆宁珺并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她死死地拽住燕洵手中的酒壶,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静静开口:“殿下,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燕洵这才抬头,眼神中的冷意渐渐散去,语气仍旧有些冰冷,“你来做什么?”
穆宁珺带着浅浅的微笑,没有说话,她从一旁的篮子里取出方才离潇拿给她的冰碗,倒了一碗清冽的梅花酒,霎时间,寒冬腊梅的清香扑面而来,燕洵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她,顿时一怔。
她捧着那个盛满了美酒的冰碗,递给他,笑着说道:“听说殿下这几日迷上了喝酒。恰好我之前酿的梅花酒可以喝了,所以斗胆拿了点来给殿下尝尝,不知殿下能否赏个脸?喝一杯?”
她的笑容如沐春风,声音清脆如铃,叫人难以拒绝。
燕洵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接过那个冰碗,这是大块的冰,雕成盆状的小碗,两侧刻着繁复的琉璃花纹,中间盛着香气四溢的美酒,凉丝丝的,像是燕北冬天的白雪。他的脑海里依稀想起了当年父母在世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在夏日为他们亲手雕刻这样的冰碗,他总是喜欢的不行,就使劲的棒着,二姐抢也抢不下来。可是越是握的紧,冰碗化的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虚无的水。
他抬起头,透过冰碗看着他对面的女子,眉眼含笑,那般明亮迷人,天上的圆月也无法比拟,瞬时间就穿透了他所有的忧伤和缅怀,直直的刺入他的心底,驱散了漫天的乌云。
穆宁珺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酒,举向燕洵,眼神中暗含凄凉,“殿下,我先干为敬!”
她仰头便要喝下,被燕洵一把抓住手腕拦下,他皱起眉头看着她:“我记得你不能喝酒!”
穆宁珺笑了笑,说道:“殿下,我自己酿的酒,心中有数!”说着,她已经挣开他的手,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对着燕洵莞尔一笑,“殿下,你再不喝,这碗可要化了!”
燕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冰碗,果然已经在淌水了!丝丝冰凉划过手掌,直戳心底。他愣愣地看着那碗,沉声道:“以前在莺歌苑的时候,我也跟阿楚提起过这冰碗。有一个夏天的晚上,她从外面回来,笑得神神秘秘地,然后从背后拿出这样一个漂亮的冰碗来,里面放了很多碎冰和瓜果。她的双手因为雕冰,冻得红彤彤的,我当时是说不出的心疼和感动。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这一生都对她好,永远不让别人欺负她,我要让她像公主一样的生活,每一个心愿,每一个念头,都要为她实现。”
他的声音那般悲凉,满含着对过去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他看着手中渐渐融化的冰碗,苦笑着继续说道:“我的人生或许就是这只融化了的冰碗,父母、兄长、姐妹、恩师、战友、爱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渐渐远离了我,我越是想要用力的抓住,他们离去的越快,终究,他们都走了,像一滩冰水一样,永远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他们都背叛了我,抛弃了我,离开了我?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当真卑鄙无耻得像阿楚说的那样,连“情”字都不配说了吗?”
燕洵眼角通红,眼神空洞无物,仿佛这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人,那般孤寂,那般忧愁,那般悲伤。
良久,他握着冰碗的手忽然覆盖上了一层柔柔的温暖,颤抖的双手停止了颤栗,眼前女子的眼神温柔似水,闪耀着星辰般的光芒,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照亮,只是那清秀的脸颊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殿下,我知道你的痛苦,我理解你的感受。你是一国之君,是万千子民的希望,所以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为一个国家考虑。每一个人想要的不一样,也就注定无法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可是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君王,你有忠心耿耿为你着想的下属,有拥护你的百姓;作为亲人,你也真心诚意去对待他们,只是他们太自私,反过来要害你!而作为一个男人,你也曾用尽全力去保护你心爱的女子,只是她不领情,楚乔离开,不是因为殿下做错了什么,而是她不够爱你罢了!”
燕洵心头一震,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不知为何,心忽然跳得厉害!
穆宁珺看着燕洵的眼睛,认真地继续说道:“殿下,成王败寇的路上,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众多的属臣,还有燕国万千子民。他们都在等着你,等着你带领他们脱离苦海,走向和平。就算有一天他们真的都离开了你,抛弃了你,还有我,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帮助你,直到你大仇得报,君临天下!”
燕洵看着身前的女子,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不容置疑!
祠堂里一片安静,静得可以听到外面屋檐上的水滴打在地板上的清脆之音。燕洵手中的冰碗已经融化,冰水顺着指缝一丝丝落下。两双冰凉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两条退潮后被遗弃在沙滩上相濡以沫的鱼儿。
良久,燕洵才看着她微微通红却仍旧明亮的双眼,带着一丝脆弱和胆怯地说道:“穆姑娘,帮助我,你难道不怕将来的下场跟他们一样吗?我连我的亲人,我最爱的人都痛下杀手,你……一点也不害怕我吗?”
穆宁珺的脸上微微一笑,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双手,从篮子里取出一块手绢帮燕洵轻轻擦拭着手上的冰水,轻声说道:“我相信殿下不会那么做的。殿下若是想杀郡主,想杀楚乔,直接下令就地处决就可以了。又何必派兵缉拿呢?再说了,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死亡,早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燕洵的心中顿时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如那冰碗一样融化了!
穆宁珺帮燕洵擦完,又从篮子里取出了纱布和金疮药,将燕洵的衣袖轻轻挽起,露出那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伤口看起来不深,只是两天没有处理,已经长了腐肉,她犹豫片刻后说道:“殿下,伤口已经长了腐肉,必须尽快清理。要不还是叫军医来帮你处理一下吧!”
燕洵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间心里生出一抹心疼,她到底遭遇过什么呢?
穆宁珺刚要拉下他的衣袖,燕洵的另一只手已经覆在她凉凉的手背上,眼中微微带笑,说道:“既然你相信我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为何我不能信你,就让你帮我处理这伤口呢?”
穆宁珺愣了愣,这……这根本不是一个逻辑啊!
她抬眼看着他,说道:“殿下,不是我信不过自己的医术,只是,让军医来治,殿下的疼痛会少一些!”她自小在战火纷飞中长大,这些治疗外伤的手法早已驾轻就熟,只是眼下她没有带麻药,割下腐肉的时候自然会痛得很!
燕洵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痛都受不了吗?你就尽管动手吧!”
穆宁珺看着燕洵那不容反对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好从篮子里拿出了她一早就备好的匕首,这个篮子原本就是装着些治伤用的东西的,她早就听说燕洵在回来时手臂受了伤,却迟迟不肯让人医治,于是才想着用这么个法子顺便来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将匕首的利刃在烛火上烧得发烫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说道:“殿下,你忍着点!”
燕洵淡淡一笑,“没关系的!”他竖起自己的左手手掌,说道:“看到这根断了的小指了吗?当初可是我自己切下来的,现在这点痛,还算不得什么。”他说得那般平静,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跟自己无关了。
穆宁珺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心里却更疼了,眼角湿润,不再说什么,跪在他身旁,让他手臂自然垂下,低下头,用匕首一点一点地割去腐肉,尽量地放轻手势,不去增加他的疼痛。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加上他的手臂之前就受过不少轻伤,因此处理起来也很是麻烦。不少长出来的新肉混杂着腐肉,想想就已是格外地疼痛。
有好几次,穆宁珺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他,尽管他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神色从容,没有了她之前看到的心痛和绝望,但是额头上滚落的颗颗汗珠,也暗示着他正承受着的疼痛。
燕洵静静地看着她动作熟练地给他止血,上药,包扎,心里的惊讶和疑问让他忍不住问道:“从前我以为只有离湘懂医术,想不到你竟然也通医理。”
“久病成医罢了!况且我也总不能就靠着离湘一个人照顾我。这些基本的治伤我还是懂一些的。不过治别的病,我是万万比不上离湘的。”
燕洵定定地看着她,她的手虽然一直很稳地帮他处理伤口,但额前沁出的细密汗珠,已经表明她此时全身上下的紧张,于是微微闭上双眼,不再去打扰她。
“殿下,”穆宁珺看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舒了一口气,抬手拂去额角的细汗,微笑道:“已经包扎好了。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等会我会让离湘给殿下配几副药送过来,殿下按时服用就好。”
说完,她已经在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