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柏格理》第十章

六、老友醒悟

邰慕廉出走后,没有立即离开昭通,他来到他们常来的伊甸园。他把西装外套脱下,靠在草地上。

到昭通三年来,邰慕廉一直保持着英国的生活方式,他的穿着从来都是干净整齐。领带系得端正,马甲扣得整齐,皮鞋擦得光亮。他有一个熨斗,专门用来熨他的西服。这把熨斗就像是一艘船,烧的是炭。用他的话来说,衣服经不起熨烫,就不会有挺括。尽管他经常下乡,经常在泥泞里行走,但是并不影响他对个人仪表的要求。他喜欢西餐、饮料。虽然昭通不能满足这方面的要求,但是他力图使自己的饮食讲究一些。即便是吃烤洋芋,他都会把洋芋皮剥干净,用餐刀把洋芋切成碎粒,放在盘子里,,用叉挑着吃。进食时,他会小心地把洋芋送到口中,然后闭上嘴,慢慢地磨,慢慢地嚼,像吃烤牛排一样。这里最好的饮料应该是自制的甜酒鸡蛋汤,甜甜的,带有酒糟的花白,带着酒花的香味。邰慕廉喜欢用匙子一点一点地舀,小口小口地啜。而不是像柏格理那样,住嘴里倒。

对于柏格理狼吞虎咽的吃相,他不会提出意见或建议,最多淡然一笑。尽管昭通生活环境和条件差,和他的生活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他从来没有怨言。既然选择跟随主,那就要赴汤蹈火,贡献一生。生活上的困苦,根本不在话下。

这样的生活习惯,使得他过于清高,使得他与其他人,包括柏格理他们完全不同。尽管他优点很多,比如写诗、画画、朗诵、唱歌、体育,但是最大的不足就是难以与人沟通。那天他独自去乡下送发小册子,遇到一家正在跳神弄鬼。那个假装魂魄附体的巫师,在与邰慕廉交谈过程中,说了一句侮辱主耶稣的话,让邰慕廉难以接受,他立即予以回击。后来惹怒了这个巫师,并遭到巫师等人的暴打,打完后把他扔到路边。隔壁的佃农看不下去,于是把他抬回昭通。

受到这样大的伤害和侮辱,邰慕廉极为憋气。几年了,教会工作毫无起色,这里的人愚昧野蛮,只知道抽烟、吸毒、酗酒、赌博、抢劫、凶杀。他们的乐趣就是上街看别人的笑话,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这里根本不是传教的地方,穷乡僻壤的,人们的文化水平和道德素质极差。如果依照邰慕廉的选择,宣传耶稣基督,应该从大城市着手,并且选择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来传教,然后再一步步向下面的城镇发展。

邰慕廉曾提出过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有得到重视。

他患天花病重时,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像索恩一样,孤独地死在异国他乡。自己才24岁,生命还没有绽放,就要结束。这一生,什么也没有得到。事业、家庭、妻儿,包括应该得到的享受,自己白来人世间。现在想这些太晚了,只能是默默接受这样的现实,默默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在他弥留之际,他想到最后的圣餐。

圣餐完毕后,他想到的是祷告。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仪式,以便完整地向耶稣基督报到。神是应当称颂的,他并没有推却我的祷告,也没有叫他的慈爱离开我。祷告完以后,邰慕廉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到来,等待主带领他去天堂。

他终于看见主耶稣的到来。主耶稣瘦削慈祥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每一根毫发,身上每一处转折,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辩。但是,主耶稣没有走到他的身边,没有去牵他的手,让他的魂灵升腾。主耶稣在壁炉的上方,亲切地注视着他。主耶稣用自己的双目,为邰慕廉的肌体输入能量。

从那一刻起,邰慕廉慢慢好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这条生命,是主耶稣给的。

在身体恢复的过程中,邰慕廉想到一定要珍惜重新获得的生命,要享受生活。要有家庭,要有妻儿。

他虽然仍然选择信奉主耶稣,但是绝不能在昭通了。最好是回英国,实在不行到上海,重庆也可以。必须在大城市,必须在文化教育发达的地方,必须在有医疗保障的地方。甚至,必须在生活条件比较好的地方。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生存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如果没有安全的生存环境,也就谈不上工作。

对于怎样向柏格理表述自己的想法,邰慕廉思考了很长时间。说心理话,他真的不愿把柏格理撇下,让他一个人呆在昭通。这是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和同工,他们一同在英国上学,一同参加培训,一同远渡重洋来到中国,然后又一同走到昭通。在中国,他们共同生活了四个年头,从来没有分开过。

邰慕廉知道,他离开昭通后,只剩下了柏格理,他也呆不下去。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时,教会都没有任何进展。一个人,能做出什么。邰慕廉决心劝说柏格理一同离开昭通,回英国,继续做教会的事。如果柏格理不愿意离开,那就让他呆下去吧,迟早他都会离开的。

他没有想到柏格理听完他的想法后,会规劝他,甚至狠狠揍了他一拳。也好,这一拳什么都了了。

既然离开了,那就走吧。就像柏格理所说,换一个环境,或者会换一种心态。如果真的有所改变,那再顺其自然。

到哪里呢?

邰慕廉首先想到的是重庆,重庆那儿有他的朋友,对,就去重庆。先到哪里休养下再说。

在重庆,他没有对朋友说出走的原因,他说是休假,出来散散心。

到重庆不久,邰慕廉沾上了酒。

基督徒能不能喝酒,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不能喝酒,一种是可以喝酒但不能酗酒。说可以喝酒的人,以耶稣在宴席中,以水变酒给他们喝。说不能喝酒的人就以《圣经》为证: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能。酗酒更不允许,否则就不会有挪亚的误事罗得的乱伦。

邰慕廉知道这两种说法,但是他从来不喝酒,他坚持第一种说法。到重庆后,由于生活庸懒散慢,无聊之极端起了酒杯。喝第一口,他为红酒浓郁的飘香而感叹。喝第二口,他为奇妙口味所折服。喝第三口,他完全改变了自己过去的观念,他由坚持第一种说法改为坚持第二种说法,基督徒可以喝酒,不能酗酒。

喝酒与酗酒间的区别难以说清,任何醉酒的人都不会说自己喝醉。邰慕廉也是这样,再是喝多,再是迷糊,他都坚持自己没有酗酒,他都声称自己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柏格理和埃玛到重庆来办结婚证时,曾找过他,他不愿意见。不见的理由很明白,现在他是孤身一人,整日泡在酒里,很落魄。而柏格理不仅坚守下来,还结婚了。他真的不好意思去见柏格理,见他后能说什么,如果柏格理叫他回昭通又怎么回答。

后来,他听说柏格理盖起了学校。再后来,他还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英国教会确定对昭通教会给予极大的支持,派来了医生和传教士,柏格理被任命为地区主教。

同一天从英国出来,同一天进入昭通,同走的小路,同进的窄门。而今,柏格理已站稳脚跟,开始自己的事业。我呢,离开教会,离开弟兄,一个人在城市享乐,整日泡在酒里,无所事事。

邰慕廉感到深深的自责。

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这不叫生活,离开了主,就是堕落。人若爱世界,爱父的心就不在他里面了。因为世界上的事,就像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今生的骄傲,都不是从父来的,乃是从世界来的。

邰慕廉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回昭通,回到柏格理的身边。

离开昭通是第一个错误,在重庆浪荡饮酒是第二个错误,如果知错不改,继续下去,是最大的错误,不能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如果回去,柏格理会有什么态度,自己的脸面放在哪里。

这时,一句话跃入邰慕廉的脑海:你现在所追求的, 值得基督为它死吗?

培根说过,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聪明人对现在与未来的事惟恐应付不暇,对既往的事岂能再去计较。

邰慕廉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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