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一根棒棒儿，挑起了这座山城。

“棒棒儿！”
“来咯来咯！”
若你穿行于九十年代的重庆街头，
应该总能听见这样的对话。

当你手提重物走下公交车时，
如果瞧见一大波手持竹棒的人
向你猛冲过来，
不必惊慌，
他们一不抢劫，二不动粗，
只想用那根竹棒把你手中的重物
挑到目的地，
赚点力气钱罢了。

他们，
就是重庆街头呼之即来的“棒棒”。

这些下苦力的脚夫就仰仗着一根竹棒吃饭，
重庆人民形象地称他们为

“棒棒儿”。
他们闲时扎堆聚集，忙时群体协作，
故又被称作“棒棒军”。

一根粗旧的竹棒，
竹棒一头系着结实的尼龙绳，
外加一双解放鞋，
就组成了棒棒的标配。

小到一箱啤酒，
大到一台冰柜，
棒棒都能解决。
客人打着空手在前面带路，
棒棒担着货物只顾埋头跟随。

摄影师 Xiaohanhu

在“山城”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
搬运货物总要爬坡上坎。
所以货物轻重、距离长短、路况好坏，
都是基本的要价参照。

解放前的棒棒

棒棒讨价还价后拿到的每毛钱，
都是凭流下的每滴汗水换来的。

水码头旁、火车站外、客运场前，
棒棒几乎随处可见。
他们只能碰运气等着接活儿，
哄抢竞争更是“棒棒行当”的常事。
烈日里三五成群蹲在街边树荫下乘凉，
无聊时也会打牌消遣。
冷夜里形只影单躺在公园长椅上入睡，
却无时无刻不紧搂着那根竹棒子。

棒棒多来自农村，
是社会底层最普通的劳动者。
他们因区县口音遭过嘲笑，
因浑身臭汗受过白眼。
就连大人训自家孩子时也常说：
“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到街上当棒棒算了！”

就是这样一群没人看得起的“棒棒军”，
有的冒着生命危险抓抢匪而身负重伤；
有的四处奔波归还失主货物，
仍只收10元的苦力钱；
有的在农民工书屋里写出了五本诗歌集；
有的兼任四川美术学院的人体模特，
自己也还开过画展......

田庆华，一边画画，一边当人体模特，一边扛着“棒棒”在街边等活的“棒棒画家”。

图为田庆华自画像

不论群众或政府授予“见义勇为”，
还是“拾金不昧”的称号，
那股较真的劲儿，
或许在棒棒自己看来，
和平日里抢活的拼命劲儿没什么两样。

1997年，
重庆方言剧《山城棒棒军》开播。
这部讲述棒棒真实生活的方言喜剧，
一经开播便大受欢迎，
重播10多次仍有很高的收视率。

《山城棒棒军》电视剧海报

憨傻的毛子，
老实的蛮牛，
精明的梅老坎......
这些经典的小人物是走到观众心坎儿去了。
那些明明带有喜剧效果的片段，
现在想来，
竟觉得无比心酸。

《山城棒棒军》电视剧截图。毛子的衣服破了，穿上客人好心送他的外套上街。过时西装加上棒棒身份，毛子被人指指点点地嘲笑，滑稽又心酸。

后来，《山城棒棒军》有了普通话版，
却怎么看都少了点味道。
但这并不影响，
棒棒身上那份朴实辛酸给人带来的感染力。
我猜，
这也是《山城棒棒军》
当年大获成功的原因吧。

《山城棒棒军》电视剧截图

在重庆方言中，
当人问及对方工作时会说：
“你是做啥子活路的？”
活路，过活的门路；
做活路，尤指从事体力劳动。
这大概是对为生活奔波劳碌
最直白朴实的说法吧。

如果你现在再来重庆，
有幸碰见一个棒棒。
他也许会说：
“现在哪里都没啥子活路了。”

交通和运输方式变了，
棒棒自然也不再那么被需要。
曾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棒棒，
如今开始慢慢淡出城市。
他们靠一根竹棒，
挑起远在乡下的整个家；
也因着这根竹棒子，
便利了城头的千家万户。

随着棒棒的消失，
这座城市也许会失去一张独特的“名片”。
但我更不忍看到，
那些年近花甲的老实人，
肩挑背扛、令人心酸的身影。

我说，这样的群体不可能消失。
因为在棒棒军默契的“嘿哟呵”齐呼声中，
山城的江湖豪气挥洒得淋漓尽致。
他们踏踏实实地用汗水挑起了这座城；
而自己也成为了
这座城市最坚实的脊梁。

其实，
棒棒身上的那股劲儿，
也是每一个认真生活的人所拥有的。
那就是活着，
坚韧、向上、结结实实地活着。

图片来自网络

说到棒棒，
总会联想起长江边的纤夫，
泰山上的挑山工......
若你碰见他们，
道声“辛苦”，
也不失为共同努力活在这个世间的一种相互勉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