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你想家了吗？

聊起对家乡的记忆，哥哥曾跟我说：“我有时晚上睡在床上经常想起家里的老房子，想起傍晚放学从小路回家，妈妈在猪圈那里喂猪，站在院墙的西头看夕阳，还会想起老房子大门开关时的吱呀作响声，那时天黑了大门一关，就觉得安全了。”

“故乡从此无春秋”。

又是一年春天。自认为这三四月间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候，你不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浪漫期许么，林徽因不都说你是人间四月天么。伴随着成长，我最怀念的还是家乡的春天。记忆里这个季节的家乡，忙碌，热闹，阳光暖暖的，连春风里都是生命悸动的声音。

家乡在长江边上，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南方，但茶桑棉这些南方农作物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植，所以春天一到人们忙碌的生活也就开始了。春季天亮得早，妈妈总是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而小孩子贪睡，我多是在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声中醒来的。老房子门前有一棵泡桐树，正对着窗户，三四月份的时候开始开白色的花，清晨的时候就有鸟儿站在枝头，像是唱歌，又像是同伴间的对话，节奏分明，旋律欢快，把我唤醒。打开窗户，春天的薄雾细密地透过窗纱结成小细丝，随风荡来荡去。

采茶是家乡庄稼人在春天里的头等大事，虽不是江浙地区那样成片成规模，但各家的茶足够忙活一个茶季。早出晚归。茶叶刚出来的时候，苗小而嫩，价钱卖得最好，慢慢往后虽然价格会往下跌，可茶叶越长越快越长越多，量多了起来也差不多能弥补上单价的不足，当然投入的时间也就更多了。妈妈说，小时候的我在茶树下铺一件衣服就能睡着，我想那些小蚂蚁小昆虫一定伴我入睡过。后来我成了采茶小能手，双手并用灵活地穿梭于茶树间。那时候放学恨不得飞着回家，好帮妈妈多采点茶。采茶久了茶汁就会渗进拇指和食指的手纹里，干了就很难洗掉，女孩子爱美，常用香皂反复洗得破皮还是洗不干净，因此当茶季都快结束了，渗进手纹里的茶汁还是没褪净。在地里采茶的时候妈妈们总爱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开玩笑，小孩子们也吵吵闹闹折腾个不停。那些欢声笑语温暖了一整个春天里的记忆。

与茶叶差不多同期生长的还有春蚕。没见过蚕的人很难想象，从一个小黑点长成一条又肥又胖的大虫子只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而所有的能量都来自一种叫做桑叶的绿色植物。蚕的一生就只有那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里它要经历四次脱皮蜕变，然后才能顺利老去，吐丝做茧。蚕脱皮蜕变的时候会连续一两天不吃不动，妈妈说不能碰它，会痛。日渐长大的蚕食量惊人，进食速度也快，一屋子的蚕在进食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像沙沙的雨声，那是它们发出的唯一声响，其余时候它们都是安静的。蚕是以近乎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的，把积攒在肚子里的丝吐出来绕成枣状，最后把自己的身体藏进茧里。大多数完成制茧的使命后就死去了，也有以另一种形式开始新的生命的，那就是变成飞蛾。无论是哪一种，蚕都是自然界里一种伟大的生命个体。

在外求学的这几年，每到这个时节，就会特别想念家乡的毛香粑。毛香是一种生长于山间的植物，那是一种神奇的存在。春初农历二三月间长出嫩芽，采来洗净揉碎或者捣成糊状，将炒熟的碎腊肉一起放入米粉或面粉和匀做成粑状，最后蒸熟，咸香软糯，口感细腻，那香味随着炊烟都能飘出好远。和小伙伴上山采毛香也是一段美妙的体验。一大帮小孩子浩浩荡荡地上山去，在树根旁草丛里进行地毯式的搜寻，毛香喜欢潮湿阴凉的地方，有时在一片树荫下就能发现一簇簇胖胖嫩嫩的毛香，兴奋地尖叫，然后其他孩子一哄而上。与采毛香过程本身相比，我们更喜欢的也许是探寻的惊喜。运气好的时候，能遇上一阵风带来的一股清香，那就预示我们要与兰草花邂逅了，有的微微绽放，有的还是花骨朵，但带回家都能灿烂一段时间，打理得好的话来年春天还会开花。小孩子可懂不得让它自然生长的道理。儿时的快乐是简单的。

暮春时节的夜晚是虫和蛙的世界。秧苗入田之后，田里灌满了水，这时的蝌蚪也多已成蛙，有水的地方便是蛙的乐园，尤其一到晚上，蛙声便此起彼伏，伴着某些爱在夜间活动的的昆虫的鸣叫声，那叫一个热闹。青草池塘处处蛙不就曾让等待友人到来的诗人不禁闲敲棋子落灯花了么。习惯了，便爱上了这声音，夜夜伴我进入甜美梦乡。

如今，家里的老房子早已拆了，新的小洋楼高高立起，门前的泡桐树屋旁的柿子树也已化归泥土，唯有后山坡上的一棵桃树还健在，可是那个站在树下巴巴望着它的孩子长大了，已经几年没见过它孕育出的花。城镇化建设让家乡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雨后春笋般建起的楼房，四处通达的水泥路，休闲健身的小广场，晚上准时亮起的路灯，都彰显着越来越好的生活。只是越来越难见到干净明澈的河水溪流了，也越来越难见到一大帮孩子缠着老人讲那些古老久远的故事了。

那些年少的时光再也回不去，日渐变迁的老家慢慢也找不见曾经的模样，但那些有过的美好和快乐，能放心里一辈子。

此刻我正坐在深圳图书馆里敲下这些文字，刚刚看到已经考取家乡省会医院的闺蜜在群里抛出这个季节家乡田野里灿烂的油菜花照片以及她一副天真无邪得像16岁的小姑娘的面容，突然就很想家。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带给我的不仅是成长和回忆，还有更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我只身一人来到深圳，开始了自己一直想做但却从来没有做过的新媒体编辑的工作，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压力很大却也慢慢在享受这种空杯的状态。都市和故乡，各有优劣，也没办法平衡，我只清楚现在的我还是更想去看多点的繁华和大点的世界。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