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2019年凌晨一点整,夜静得很,只有在这样的深夜里,我才可能写下我一直不愿动笔的2018年叙事。虽然我的这个题目在诗歌接龙时,就已经想好了,而且坚定不移。
我的2018,也很平淡无奇。虽然换了单位,但换职过程并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掀起什么波澜。我和建文的生活照旧如此,囿于一隅,自足自乐。过去的同事们都习惯我们的形影不离,现在的同事也对我们的这种工作和生活方式见惯不怪。有趣的是,建文的一个学生给他提建议时说,老师没缺点,就是爱秀恩爱。我很奇怪,他们都把这当做秀恩爱,可是我的父母很多年来都是这样过的,他们的恩爱落落大方,毫不矫揉造作。就像在犇犇现在的理解里,大概也以为夫妻都是爸爸妈妈这么过的。
今年开学初,王钢老师做了一个作文讲座,写“滚”。我写了,还自告奋勇上台念了,有意无意中,那就是我的宣言。因为自成圆,所以才能坦然滚过高山和草地。如今想来,如果我和建文不能这样自足而滚,那不知道我的文字里会有多少难以排解的忧伤。会有多少徒劳的自我劝慰,会有多少被看见的渴望,又会有多少迎合和迁就。但就是因为额外的嘉奖于我并不重要,所以我的这页2018只留给我真实的历史,当我有一天重翻此页时,能翻阅到这一年诸多真实的情景和心情,还有人。
贯穿我2018年始终的,是如月。其实从去年秋天她请假在家养二宝时开始,我们就总在一起。我还记得她的宝宝刚生下来的样子,我又看着宝宝长大的样子,我家的衣柜里至今还有两个为孩子买的崭新的口水兜,一直没给她,因为我和如月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即使见面也总来去匆匆,尤其是我,好像总有忙不完的琐事。
那时,我们却常见面,常聊天,常常一起规划未来,畅想明天。有时她开着车,我们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就算绕许多远路,也不愿分离。我们想要一起开一个空港最有品位的书吧,想要一起办一个缓解家长焦虑的沙龙,想要一起等着老了还守着老去,就一起住在她家盐湖边的老房子里。我记得上一次愿意和一个姐妹永远一起,还是初中的事。后来,我们果然一直在一起,走进了南明。这中间的波动,多半源于我,但她居然这样相信我,让我幸福,又担忧。在她离开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回康中拍了合影。但是合影的相册,不知道为什么,我至今未取。
2018年,我的生活也完成了一次亦师亦友的交接。告别了我的师父,加入到了老魏的团队。其实康中十三年来,和师父的交往并不算多,但他确实是给我深深影响的一个最重要人物。如果我还能有一点格局,那除了受建文影响,还是主要来源于师父的影响。师父总是陷在人事里,却从不纠缠人事。张家娶亲,李家嫁女,王家丧老,他总得去,这样的事情消耗着他的岁月,但那也是他的工作必须。可从不见他陷于情绪的琐碎里,总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研究会初办时,我们遇到那么多的难题,制造了那么多麻烦,他竟也从不责怪,只是放手让我们去做,然后默默地为我们收拾残局。我似乎只见过师父一次因为忙而显得精神慌乱的时刻,就是他评特级时,一大箱子的材料要在短时间内等待写等待整理,我去给他交师徒协议时,他竟带了一点慌乱,埋头在资料堆里,让我惊讶。评职称这事,是最让人费劲儿的。这样的情形,即使后来评正高,也不曾见他如此。如今想想,能做到师父那样始终淡定从容的,少有几个,他的品质影响了我,虽然仍未果。师父每年的特级复评,总要拿我和张丽娟老师该年的获奖证书一起复评,而2018年,我却到了南明,张老师到了苏北,那他明年该找哪个弟子呢?今年研究会年会时,珺珺来了,告诉我她今年和师父在一个年级,这是我们毕业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二次在一个年级,而当年,我们两个小徒弟跟着师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岁月催人老,也催着离别。
某种程度上,在新的征程里,在我心里,老魏扮演着师父的这样一个角色。2018年,我对老魏,是感恩并抱有惭愧的。
或许我更怀念那段暑假艰苦的日子,当得知老魏团队差人时,我们决定今年入职运城国际,并开始了一起寻找老师的岁月。第一个找的是庆民。去稷山前,老魏说,我应该很久没和我的师弟见面了。而其实,那也是我第一次和我这位流落他乡的山东师弟见面。那天相谈甚欢,回来的路上,夕阳很好,看着车窗外的树丛恰好占了三分之一的视野,而夕阳就红了三分之二的天空,心里觉得无比愉悦,只感觉心轻身轻,夕阳也壮丽美好。后来晨山学习的某一晚,看到老魏说还差一名语文老师,我竟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脑子里把熟识的语文人好友来来回回搜索个遍,聊上几位,约上和老魏见面,心里却还不放心,又时时关注着好友们的思想动态。就是那些天,相隔遥远却戮力同心的经历,以及整个暑假漫长的相知与汇聚,让我深深体谅到了老魏的不容易。开学如期进行,一切也都形势大好,我自然没有能力再帮老魏做更多的事,我甚至也没有做好老魏交给我的简单的事情。总是挣扎于自己的问题里,忙于琐碎,年末还未成佳卷,深感惭愧。
2018年,我第一次感到了真切的团体日日相守的温暖与幸福。过去在康中,我们也有一群一起做研究会的人,但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任老师去了北京,张老师去了苏北,我和争红、玲秀、建文和如月,都纷纷加入了南明。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们只是行动的一类人,并没有日日相守。
但是换了工作单位后,我们却有了一个团体——生活在一起,聊天在一起,心碰在一起。当然,凝聚常常因为背景。这学期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评价”的可怕。人,无处不在评价,无人不在评价,无时不在听别人对自己对他人的评价。——或许这只是出自我个人敏感的感受,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确实让我很不适应,它完全超出了我的经验。而我也确实感受到身边许多人都陷入在这种评价所带来的负面情绪之中难以自拔——人,都太脆弱了。
我曾写过一篇《沉默的语文人》,那种沉默在我如今看来,已然可贵。当一个评价系统还有待完善时,评价标准的游移不定就催生了各类表演,也催生了各种自我评价标准。有人说,你不懂南明,你不懂……于是我就渐渐认可了我的不懂得,虽然有时我也感觉,会不会有人已经深陷自己所谓的南明而不可知,甚至以南明自居,到底是这样的人更懂南明,还是一个客观的观察者更懂南明呢?没有人。南明不是一个秘密,不是一本传内不传外的秘籍,不是只要跟随就一定懂得,谁都可以了解、想象和创造南明,但谁也说不清,因为它是一种从未实现的理想。此外,群里也常有人打着“自由”的旗号指点江山,激扬事件,最初,他们也让我感到惊讶,我以为这是我崇拜的南明文化,后来我觉得这里边夹杂着许多浮表的批判,根本构不上思维也称不上文化,在我的想象里,南明的生命应处在学术的讨论中,至少是真正问题的解决中,而不在琐碎问题的情绪争论上。人的生命这么有限,为什么不努力寻求最高的善?因为我们常常错觉自己的行动追求的正是最高的善。
我做得不好。总有人提醒我,我做得不好;总有人告诉我,某人说你做得不好;我的成绩也告诉我,我做得不好。我也没有了标准,无法衡量自己,而且除我之外的一切都成了衡量我的标准,而我刚好就是那一个各种不符合。有时我能感到这种绝望感,破碎而无建立,所以我总会努力保护着身边人的情绪,虽然我对他们也帮助甚少,可我更愿意让他们也看到自己的用心努力和进步,因为如果人是坍塌的,一切无所建立。这个世界上不止有讨好的关系,强硬的破坏,冷酷的评价,我更相信教育是引导——认清他,并引导他去走,就像课堂上的技巧策略一样,这一点很难。
我总想,我应该多做一些什么,但常常,我又相信自己能力不行。如果,要不是我有一群触手可及的学生,有一大部分始终支持我的家长,有一个总会呵护我的爱人,我已经没有自信再走下去了。
不,当然还有一群人,他们是我在想写2018叙事时首先想到的一群人。书卷多情,人是故人,晨昏忧乐总也相亲。因为他们,我们的经历都可幻化为背景,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写到我的故事里,或许那是我们分开的一天。庆民,富超,俊晔,李游,争红,玲秀,美婵,景韶,许莹……一群此刻和我一样,正在寻找自己的人,一群连自己也还没找着的人——我这话能代表他们吗?我当然不能。
很多次的夜晚,我们坐在417,翻开李游的那本哲学300问,一起回答一个共同的问题,在这回答里去讲述每个人的过去和未来,讲述心底深处的忧伤。有人会说真话,有人不会,但真实的疼痛常让我们心疼、铭记并感到说出自己而亲近,并因为彼此坦诚而心底拥抱。美婵的强迫症,建文的绝望感,富超的不被关注,我的流浪梦想。我们常喝的是俊晔买的三点八度,即使这酒,庆民也常喝得面红耳赤,于是他的名就变成了三点八度;富超常常逃避提前通知的热闹的聚会,我想他只是不习惯坦然面对爱的表达;叶子,她就是我的力量之一……这是一群有温度的人,他们远离冷漠和评判,他们彼此排毒,打开自己的心灵,他们不对未来许诺,因为投机倒把不是到此一游的目的,这种纯粹,值得岁月珍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福,你看有多少人,言语中总透着带刺的孤独。
而今天,我和争红居然“吵”起来了,我们俩。但争执过后,内心却没有一点生气,又一起回到宿舍,站在宿舍门口聊天许久。我并不为狡辩,但我们确实因为熟悉与信任而争吵,因为这样的争吵无惧积怨与伤害的后果,因为这争吵的背后,还有无数个岁月的场景:记得刚毕业时一起讲公开课,听老教师的讲座;记得那时每到周二都去芮城中学读写社上课;记得康中那年频频有人参观,我和争红和任健总是分别代表三个年级讲课;记得争红在康中读写社上高考作文分析,许多外地的老师不远百里来听课,我和建文给他准备电脑,会友们在文章中写我给他戴小蜜蜂的情景,感到一群人的温暖。我们曾在去年五月六月一遍一遍在康中操场上行走,我们有写共同的憧憬和奋斗的理想,我们有十三年来奋斗不息的情谊,当然,我们也有着共同的忧伤。整整十三年的过去,一起,或许未来还会更久。
2018年,学习了很多课程,一直穿着大靴子沿着前人的脚步走,虽然狼狈,但是奔跑得很认真,虽然结局不算好,但收获却很大。记忆犹深的是用心准备了人生第一次演讲,努力准备了一堂深度语文课,并在课前课后撰写了文章。书读了一些,印象最深的还是《尼各马可伦理学》,经典对于指引人生,带好班级,总有启发。
2018年末,或许我还应该为康杰中学高三24班和25班的学生们表达歉意,还有李梅菊主任,梁元成主任。2018年,他们曾为我选择的后果买单。因为毫无怨言,让我更加愧疚。
昨晚庆民没有回家,感谢他不曾言表的宽慰,我都懂得。大家当场订立好2019年各项计划。有一条目标我没说,但种在我心里:2019年,我将对人事的纠缠见惯不怪,我也将对无效的评价充耳不闻,节省我的时间和精力去做正确的事情,去做未来的事情,去做凝聚的事情。评价、消解、纠缠,这类事情,我过去没有机会学会,未来也绝不参与。
默默地,去学习,去做。这才是我加入南明的初衷。
为南明种下一棵树,我开花,我结果,我枯落,即使囿于一隅,也将自成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