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杨钰莹在春晚上唱了《让我轻轻告诉你》,孟庭苇唱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童年时最喜欢两位女神,刚好在这一年的春晚唱了这两首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歌。不过,那时候家里没电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年的村子里有九个孩子出生。六个男孩三个女孩。而我,刚好是最小的一个,女生。这也注定了我将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这也注定了我有一打青梅竹马。
我可以随便举几件他们欺负我的事。有一回下雨,放学路上他们不许我走,将我拖到小河沟里。我好不容易爬起来,他们又用伞柄将我的书包勾住,又将我拖下去。又比如,我们去上学的路上,要经过几家农户,农户有狗,他们每次都故意大声叫,将狗引出来,他们就一溜烟跑了,留我被狗追着跑。再比如,每次打牌,他们都合伙打我一个,还偷偷换牌,等等。不胜枚举。
我严重认为,我现在这么懦弱,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总之,这些事,持续到三年级左右才作罢。
这次回来,刚好碰上一场婚礼。大我们一岁的表叔结婚了。我去的时候,姑婆说,他们在楼上烤火,上去吧。我上楼,刚好他们都在。我的“青梅竹马”们。
真哥说,知识分子啊,都不认识我了。我说,真哥,是你挣了钱,不认识我了吧。众人大笑。
与真哥有关的事,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小时候爱看《天仙配》。我小时候除了爱看《楚留香》,也很喜欢《天仙配》。每次放学回家,我们都会讨论昨晚的剧情。每次一讨论,他们就嫌无聊先走了,只剩我们两个。还有一件事,与班主任有关。真哥小时候很叛逆,往往跟班主任对着来。有一次,老师打了他,他回去跟他爸说了。第二天,他爸来学校找了老师,说不该打他。从此以后,每次是那位老师的课,真哥都要去教室外面罚站。而且,老师真的不再管他,随便他做不做作业,也不管他交不交作业,交了也不会批改。我们都劝真哥,让他去给老师道歉。真哥说,不去,老子外面站着安逸。就这样,真哥站了两年,一直到毕业。
真哥最好的兄弟是冉哥。说起来,他们的交情确实挺让我意外的。因为他们性格脾气,读书成绩,兴趣爱好都差太多了。冉哥的性格和峰哥差不多,正正经经的。但说话做事,又跟我挺像的,半天踹不出一个屁的那种。有关冉哥,我知道的要多一些。首先是我爸和他爸关系很好,我妈跟他妈关系也还可以。其次是,我们九个人,只有我和冉哥还在读书。我和他整个小学都在一个班,每次考试成绩也差不多。后来初中,我在六班他在隔壁七班。高中我们又考进了一个学校,他在十四班,我在他隔壁十五班。大学,我比他多了几分。我留在了重庆,他去了隔壁四川。严格说起来,冉哥算是我真正的竹马了。小时候开玩笑,我和他也是被拿来开玩笑开的次数最多的。但我们似乎都很嫌弃对方。现在认真想想,大概是,太熟了,都知道彼此太差了。
冉哥也带着眼镜,笑着冲我点头,算是打招呼。我说,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冉哥依旧腼腆,笑着说,回来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我说,在实习,学校要实习,耽搁了。
真哥说,我感觉你变了。峰哥接过去,比以前更黑了。我……。我问冉哥,小冉不回来么?冉哥说,应该要吧。
小冉是冉哥的表妹,我发小,为数不多的三个女孩子中的一个。
我上一次见小冉还是两年前在一位同学的婚礼上,那时候她的孩子已经半个月大了。其实我没想到小冉会结婚这么早。小时候我们一起幻想彼此结婚的样子,我要给她当伴娘,她要穿什么样的礼服。可是,她结婚好像很仓促,只是办了酒席盘了头发,没有穿婚纱,也没要伴郎伴娘。我去她婚房看她,婚房被男生那边的亲戚朋友挤满了,小冉也没空管我。我坐了片刻,赶紧尴尬着出来。
她给我讲过她在重庆打工的情况。好像在一个火锅店上班,某次,一位客人看上了她,刚好那客人跟领班的很熟,要了她寝室的钥匙,差点将她强暴了。她说她当时吓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跟那个人渣说,要上厕所,等一会儿。那个人渣才放了她。她进厕所立刻将门反锁了,躲在里面哭,想过要从厕所里面的窗户上跳下去。可打开窗户又发现自己在十九层。后来被一个男生救了。那个男生找了店里的员工,带着人一起上楼来。那个男生后来成了她丈夫。
这是我们各奔东西后,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有关小冉的一件事。
另一位发小,陈陈,她好像从来都不算是一个“好孩子”。她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混,跟着街上那些混混儿。一个女孩子,经常不是打架就是被打。她很小就会抽烟喝酒。她在外面跟男生比抽烟,两根两根的抽,拼酒是一瓶一瓶的吹。她打扮也很招摇,早些年杀马特还流行的时候,她就剪那样的发型,再染成酒红色,蓝色,绿色。再配上超短裤,短罩衫,血红的指甲。有段时间,村里的人都背后说她在外面当小姐。想起来,我大概又有好久没见过她了。她在重庆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请我去吃饭,还请了一堆她的哥们儿和姐们儿,但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拒绝了。之后没再联系过。
除了他们,还有飞哥,龙哥,和豪哥。豪哥其实不太熟,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搬家了。有印象的反而是他爷爷和爸爸。他爷爷很小的时候爱逗我,说眼泪可以拿来炒菜。我一哭,他就说他要拿碗来装,我就不哭了。至于龙哥,很熟悉,但关系不太好,现在据说在考虑结婚的事。飞哥家里是最有钱的,他爷爷是老师,爸爸在外面当什么经理这类的。他家教很严,不让他跟我们一块儿野。不过他成绩不太好,读了中专,现在应该在工作了。
烤火的时候,看到火苗乱飞,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趣事。有一次,真哥要在山脚下煮饭,冉哥说那地方顺风,怕把山给点着了。小冉去小河里打水,我去洗米。回来的时候,冉哥犟不过,真哥已经点着火了。煮了稀饭。还没吃,一阵风吹来,火星子扑到干玉米叶子上。火苗直往山上窜。我们吓傻了。立刻脱了衣服往火上扑。幸好最后还是扑灭了。我们几个脸上被烤得黑黢黢的,汗水颗颗往下掉。后来有村民看到,跑来要打我们。我们沿着一大片土地坡连滚带爬的逃,最后跳进一片荆棘里躲着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我跟真哥讲这件事,他现在已经变得很正经了。我说,你小时候可顽皮得很。真哥说,你小时候也没这么斯文好吗?我心说,难道我现在很斯文?我说,我小时候也斯文。真哥说,你忘了看牒那一回了?我说,那是个意外,还要我说好几次。
再讲一遍看牒这件事。忘了是谁借给我的。没有封面,我们以为是鬼片。用我家的dvd放的,整个片子,男女主不是在亲,就是赤身裸体的在床上滚。我们几个都尴尬,但谁都没开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硬是把那片子要看完了。后来真哥还带到学校去,荼毒了其他人。
讲这些事的时候,恍如隔世,又恍如昨天。我们都笑,笑到肚子疼,疼到眼泪都快出来了。
其实我不愿意回忆往事,可往事总是不断撞进脑海里。我是个滥情的人,每次想起一些往事,都会哭出来。总在心里想,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
真哥说,人呐,得往前看,再回忆,我们也不可能重头再来。马逼的,差点让我会错意。一时间,哭笑不得。
一直聊天到很晚才回来。冉哥应该会去北京继续读书,真哥第二天又赶回去上班,我不知去留何处,小冉在养家糊口打工,陈陈要结婚了,峰哥从船上离开之后找了女朋友。还有龙哥,豪哥,飞哥,不知在哪里,在做什么。我的青梅竹马们,我感觉,我们就这样越来越远了。
表叔大喜喝了很多酒。可惜我酒量不好,不然很想跟你们喝一杯。如今只能以笔代酒,通过寥寥几个字,敬我们回不去的岁月,敬我们连狗都嫌的童年,敬我们青春不散场,敬我们未来好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