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老曹

       其实老曹并不老，老曹才二十。

       老曹第一次来上我的英语课，是在4月1日愚人节。老曹人很高，顶着金黄色的大背头，梳得油光光的，踩着尖头皮鞋，也擦得油光光的，走路时发出嗒嗒嗒的声响，痞子样十足，丝毫没有高中生模样。老曹见到我时，鞠了深深的一个躬，很有礼貌地说:“颜老师好！”我顿时有些错乱。

       老曹英语很不错，脑瓜子也很聪明，可以很快记住一堆单词，读到好文章会惊叹，不过更多时候会吐槽高考卷上出的题。老曹厌恶一切语法，全靠语感，不过常常是对的。老曹拒绝高考英语作文，却常常把一百二十字的作文写成一千两百字，很工整地誊写在纸上拿给我修改。老曹数学也很好，经常拿140多。别的同学艳羡时，老曹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也没怎么听课啊，拽得都要飞起来。但我却知道，老曹做完了天利38套所有的数学题，并且在嘈杂的KTV里默默做英语试卷，一时被朋友笑话。

       在补习班，老曹一直特立独行。低年级的学生见了他，都会绕道走。老曹有时拿着卷子过来问我题目，背着手，走路晃悠悠。问完之后，总是鞠一个躬说：“谢谢老师。”然后又晃悠悠地背着手走开了。如果边上有学生，他们总是张大嘴巴问：“老师，他……他……是学生啊！”

       不过，老曹在补习班也有几个高三的朋友，只是都不是所谓的好学生。他们也常常在一起嬉笑打闹，开着属于他们的玩笑。老曹很喜欢拍照，时常让他们做模特，他拍得确实很好。他说，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优秀的导演，能够拍出属于他们这代人的电影。老曹也爱唱歌，老曹给我听过他录好的“安和桥”，他用年轻又沧桑声音唱道“我知道吹过的牛逼，也会随青春一走了之”时，我觉得这歌词很老曹。

       和老曹稍微熟悉了之后，我偷偷问老曹，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学校复习，非要全日制地呆在补习班。老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并且撩起衣袖给我看手臂上的纹身回答说，他们不让我呆在学校了。说时有些无奈，还有一些伤感，可依然带着桀骜不驯与玩世不恭。

       在补习班大概呆了一个月之后，不知为什么，好学的老曹开始变了，可能更准确地说，被打回原形了。后来甚至和补习班的老师闹矛盾，还吵起架来。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有一天，老曹对我说，现在的自己其实已经很努力了。我说，我知道。老曹显得有些激动，可是他们不这么认为啊。“他们”是指老曹的父母。老曹家里并不富裕，来补习班上课，对于他父母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负担。老曹说，他们以为六万块钱很多，但是对于别的家庭来说，这算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赚钱，赚很多的钱。事实上，我并不能说什么来安慰老曹，我知道每一个青春的灵魂都要经历各自的叛逆与无奈。老曹说，我要离家出走。我说，那就离家出走吧。老曹吃惊地看着我，我说你静一静也好。老曹睡了一晚补习班的沙发，第二天很憔悴，可怜兮兮地和我说，老师，这里怎么有老鼠啊！然后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居然一整晚都不理我。接着的几个晚上，老曹每天住不同的朋友家，终于有一天，他和我说，老师，我要回家了。

       老曹常常躲在楼道里抽烟，张着腿坐在楼梯上，一根接着一根，把自己包在烟雾中。我一般都走楼梯，所以经常看见。有一天，老曹在烟雾中问我，老师，你能陪我下去走走吗？我问他，去哪里。于是，老曹和我说了他的爱情故事。

       老曹在学校有一个女朋友，谈了两年。老曹说自己很喜欢她。我问喜欢什么。他说，她成绩很好。我哈哈大笑，原来你喜欢成绩好的女生啊。老曹说，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喜欢。老曹又说，其实很害怕这次回去的模考，怕还是比不上她，落后她，很没面子。老曹交叉着手臂，和我并排走着，接着慢悠悠地说，老师把她爸爸请到学校，并且说我带坏了他们的女儿，让她爸爸每天都接送她上下学，免得我去骚扰她。然后他们不让我呆在学校，怕我影响别人。

       我突然有些心疼，有些悲哀。为什么人一长大，就会忘记自己曾经也从青春走来。老曹说，老师，我每天五点半都会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因为每天她和她爸爸都会从这里路过。我抬头一看，确实有一对父女朝着我们走来。老曹突然点了一根烟，然后狠狠地吸了起来，似乎要让烟雾缭绕着他的脸，让人看不见他的忧伤。我看着那对父女，那个爸爸走过我们身边时，一直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老曹，好像要吃人。我们沉默地走了很久。我对老曹说，她爸爸刚才好凶啊。老曹说，他每天都这样啊，就这样盯着我。

       我对老曹说，这样有意思吗。老曹回答，真的没意思，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她，明天我就要好好学习了。我说，你这么帅，等上了大学之后，肯定能找到更适合你的好女孩的。老曹害羞地低着头，轻声说，是吗？然后又说，只是我觉得再认识一个人，真的好累好麻烦。那时，我觉得老曹挺专一。不过，从那天之后，老曹真的没有忧心忡忡地等待五点半了。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曹就要毕业了。高考的前一天，老曹说，没有回学校拍毕业照，好像缺了点什么，不如在这边拍个照，也是为自己的高考留个纪念。老曹搂着我的肩，手上露出不羁的纹身，脸上露出不羁的微笑。走的时候，老曹拍拍我的肩说，老师，再见啊。等我以后赚钱了，分给你花啊。

       而我只想对老曹说，加油，老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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