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给孩子找学位，何以算是“疯狂”？

——本文约2757字，阅读需6分钟

昨天看到一条微博，标题是《北京幼升小调查：京籍家长疯狂抢占好位，非京籍的孩子迟早回老家》。
第一眼，我就对这个标题里的“疯狂”二字感到不满，北京人在北京给自己家孩子找学位，何以就成了“疯狂”呢？
于是我看了一下这篇《ZX周刊》的报道，发现了这篇文章似乎有点问题，写出我的一点看法供大家商榷。

首先，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位叫“贾卢汉”的非京籍家长给自己家孩子找学位的事情。但是我看完的感受是：这人似乎有点骗人的嫌疑。
第一，他并没有社保。
据这篇文章的讲述，说他在北京呆了12年了，但是却没有上社保，这就很奇怪了。
如果你有正式工作，你的雇主有义务给你上社保，否则你可以去劳动部门投诉，他就甭想干了；如果你没有正式工作，那么不好意思，您应该就不属于在北京工作的人，子女应该回原籍上学。
往下看，说是他自己所在的广告公司并不给他缴纳社保。这就很让人疑惑了，您就算为了家里孩子上学，也应该找个地方缴社保吧？怎么找了个不给缴社保的公司呢？
以前我写文章说过这个问题，现在有很多根本不是在北京工作生活的人，也非要把孩子送到北京抢占学籍，为此北京教育部门进行甄别，是否有社保成为甄别手段之一。
那么按照规则，他的孩子是不能在北京上学的，要怪就只能怪那些不在北京工作生活的人老想浑水摸鱼，以及那个不给您上社保的单位了。

第二，他虚构公司钻政策空子。
没有社保算不上骗人，但是这篇文章接着说，他曾经考虑找一个公司挂靠缴纳社保。
这不是弄虚作假么？你不在这公司工作却挂靠这公司交社保，那么是不是你人不在北京也可以在北京交社保了？这还真是方便。
然而……他！嫌！贵！
“挂靠公司交社保，每月要交1325块钱，还要支付10%的服务费，半年下来需要花费接近9000元。”
这就让人很无语了，实际上你就算是单位直接给交社保，也不是不花钱啊，这种情况里外里并没有省几千块钱，可是你儿子上学就可能遇到问题了，你连这个钱也舍不得花？

接下来的讲述更让我惊奇，他为了规避社保问题，于是就去钻“法定代表人”（文中误写为“法人”）的空子：找到一家代办公司注册的机构，交了6000元服务费、一年5000元的“地址费”，以及会计做账的钱，合计花了2万元左右。
对此我不能理解，你交社保那好歹钱还有一部分落到你帐上，半年9000；你花钱注册空壳公司这钱可一分都回不来，您花2万……这个帐我怎么有点不会算了？
而关键问题是，这公司并没有实际业务，注册起来就为了钻空子，这难道不是弄虚作假么？
老实说我觉得《ZX周刊》这么写有点传授“作弊方法”的嫌疑，看完这篇文章或许这种皮包公司会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然后政府再出个政策把漏洞堵上……这一切拜《ZX周刊》所赐。

之后，这篇文章就开始讲另一个非京籍的故事，以及又一个非京籍的故事……虽然也有一些地方值得吐槽，但是我觉得这都不涉及“北京人疯狂”的问题，就不多说了。
结果该文终于出现了一个明确的京籍人士——王松，他为了让孩子将来能进入优质小学，他卖掉天通苑的房子，多花了200多万元，今年年初买下了芍药居北里小区的房子。
这疯狂么？卖了一套郊区房加钱买一套城区的，典型的改善型购房，这何以就疯狂了？
这之后又出现了几个人，文中没说是否非京籍，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但是唯一确认的是，他们并没有什么疯狂之举，无非就是给自己家孩子找学校，跟教委撕来确定政策，对划片政策的来回变动表示不满，这难道不是一个当代家长的常态么？
于是我遍搜这篇文章，发现只有一个地方提到了“疯狂”：

石桓亦分析，二胎政策开放后，对“学位”的需求越来越大。“但是‘学位’数量是固定的，京籍的学生家长都在疯狂地想占据一个好的位子，非京籍的孩子又能去哪儿呢？”

这就让我呵呵了。

可能普通人看不懂这里边的猫腻，我给解释一下。
按照这篇报道的原文，是说连京籍家长都为了占据个好位子而“疯狂”，那么非京籍的家长就更难找到好位子了，这其实还是将两类家长都摆在政策的影响下，说白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非是胖蚂蚱还是瘦蚂蚱而已。
但是注意，这跟标题的“京籍家长疯狂抢占好位，非京籍的孩子迟早回老家”表达的意思是不同的，标题的两句话连起来读，会误导读者产生因果关系的联想，也就是说因为京籍家长“疯狂”抢占位子，所以非京籍的孩子才会迟早回老家了。从网络上的留言看，有相当一批非京籍人士是这么理解的。
这显然跟文章原来的意思不太一样。
对比两处“疯狂”，姑且搁置我对这个词使用的异议，也能看出原文是将京籍和非京籍家长摆在同一政策影响下的，然而标题的说法却在刻意制造对立。

很显然，这是一种标题党的行为，不过《ZX周刊》是一家不错的媒体，我也算是跟它有一点渊源，在我印象里他们是不会搞这种标题党的，或者说是不屑，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查了一下，原来《ZX周刊》的原文在封面的标题是《幼升小，艰难的起跑线》，内页的标题则是《北京幼升小“游击战”》。
而我们提到的这个“疯狂”的标题，其实出现在该杂志社的官方微博上，这就不奇怪了，一般杂志社的微博都不是编辑部在负责，但这种没操守的做法显然拉低了这篇报道的格调。
我个人的看法， 这篇报道的本意， 是想展示目前城市家庭遭受幼升小困境的全貌，这里既有非京籍，也有京籍，大家在同一个环境中博弈。但是经微博这个标题一改，变成了仇京、黑京的标题了，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实际上，从文章的引言看，至少编辑层面还是试图平衡京籍与非京籍的关系的，他们是这样表述的：

非京籍“北漂”家长们忧虑的是，“六年一学位”政策的出台，让他们无法确定 孩子能否在自己身边上学。而对于京籍家长来说， 语焉不详的“多校划片”试点，搅动了学区房的格局，也给他们带来新的焦虑。

然而即便抛开这篇文章的标题变动，在我看来这篇报道仍然存在很多媒体的一个通病：对京籍人士不够友好或对非京籍人士过分友好，以至于突破了新闻操作的一些底线。
我们姑且不提那位贾卢汉注册虚假公司规避政策问题，就看看文章中是否符合新闻采访的一般原则。

比如贾卢汉声称他的房东自己不懂政策，也拒绝去教委证实是否有这个政策，这样看来这个房东颇有些不讲道理。但问题是，谁证实贾卢汉的说法？新闻公平的基本原则，应该采访房东，听听房东对这件事儿的描述。但很可惜，记者似乎对贾卢汉的说法深信不疑。

再比如，报道中称有非京籍家长去税务局去开租房税完税证明，结果因为税务局工作人员不了解政策，给办理制造了障碍。但这个说法，来自采访对象转述在微信群里看到的家长吐槽。
文章没说这位在微信群吐槽的家长是否在讲自己的故事，还是说也是传说。那么我们姑且认为这位讲述者就是说自己的亲身经历，这个信息也经历了三道手才到达记者这边，而且中间还有“微信群”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信息途径，难道ZX周刊的记者没在微信群里看到过谣言和段子么？
请问是谁在什么时间去了哪个税务局遭遇到了这件事，税务局的办事人员对这种讲述是否认同？怎么确保这个故事不是片面的或者干脆就是个传说？

这些明显违反新闻操作原则的内容，出现在一个杂志的封面报道里，唯一的原因是我说的“媒体人的京籍偏见”。
有相当一批媒体人，由于本身就是非京籍，于是在脑海中就认为京籍比非京籍“容易”，因此在采访和报道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倾向非京籍，甚至过分信任非京籍。之前我吐槽《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也有类似的问题：文章声称是讲北京地铁的故事，结果所有采访对象都是非京籍，甚至有已经离开北京去外地谋生的非京籍人士，却没有一个京籍人士出现在报道中，难道北京地铁里只有非京籍么？至少在那位中青报记者的脑海里是这么想的吧。
就我个人看法，新闻操作有其规则，媒体在采访时应该向不同人群开放，听取各方面意见，同时应该对各方面平等看待，而不是只向一个群体的一个方向开放。
当然，那个标题里的“疯狂”，恐怕只能说是负责起标题的人试图利用地域矛盾来赚取流量的做法，恐怕连新闻操作都谈不上，简直low到一定程度了。
我为该杂志有这样的人而感到遗憾了。

****作者：梁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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