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城风月
写在前面:很多很多年以前读三毛,大概是初三吧,仍是懵懂的少女。也曾为《蓦然回首》流泪至深夜,也曾因《撒哈拉沙漠的故事》心生向往,为《西风不识相》拍案叫绝,为《哭泣的骆驼》怅然若失。几乎读过三毛所有的作品,然予以我最深刻的感动仍是那青春年少时,因为感同身受,“原来我并不寂寞,世上有这么多似曾相识的灵魂啊!”,对于三毛的感情线老实说不想赘述太多,于我她就像是绽放在沙漠中的天堂鸟,如它的花语:自由。
四城风月
01
滚滚红尘
1991年1月4日早晨7点钟,三毛用一条丝袜结束了自己烟花般肆意绚烂的一生。
那是一个时代和另一个时代的过渡,
三毛这个黑发的东方女子,一生都用最坦诚的自己面对生命。
用一生追求自由自在,
用一生实践着自己的“拾荒者之梦”,
一生流浪,终身不悔。
短暂的48年却犹如别人的几辈子,
因为她,活得真。
她是自由的冒险家也是浪漫的旅行者,
她有着艺术家的细腻,也有着探险家的勇气。
她是能在欧洲凛冽寒风中绽放的红梅,
也是撒哈拉黄沙热浪中怒放的天堂鸟。
她这一生谈不上波浪壮阔,荡气回肠,
她这一生只是不断死去,不断重生。
她就犹如凤凰涅槃,用自己的身体点燃火焰,被火焰吞没。
第一天, 神父刨开灰烬,找到一条小虫,
第二天, 当他再回来时,虫子已经变成了一只小鸡,
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成年的凤凰已经重生飞走了。
然后,然后直到它万水千山飞遍的那一天,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
其中并无子舟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此心谈何容易,认真苦寻,反而不得,
杂拉写来,无非玩味生之欢悦快意;
值此良宵,是为自乐,以求不负我心而已。
-三毛 《不负我心》
02
少女时代的青春
“陈平同学,前途光明。”
这是三毛考入台北第一女中的时候,老师写在送她的日记薄上的赠言。
那一年“拾荒者之梦”碎了。
“父亲回来时,擦着汗,笑着对我说‘恭喜!恭喜!你要去念台湾最好的省女中了。’一时里,那层灰色的雾又在呼呼吹着的风扇声里聚拢起来。它们来得那么浓,浓到我心里的狂喊都透不出去。只看见父母在很遥远的地方切一片淡红的西瓜给我吃。”
第一次月考下来,三毛四门不及格
父母严重警告,再不收心就要留级了。
因为对不住父母的羞耻心和罪恶感,
勉强收心,凡书都背,凡课都听,连数学题都一道道的死记硬背下来,
三次数学小考得了满分,却被老师冤枉作弊。
三毛拒绝老师的侮辱,得到的却是更为严厉的惩罚。
老师用墨汁在三毛眼眶四周画了两个大圆饼,
“你爱吃鸭蛋,老师给你两个大鸭蛋”语气恶毒无比。
画完了老师意犹未尽,叫三毛去大楼的走廊走一圈。
“我弄错了一点,就算这个老师不配做老师,在她的名分保护之下,
她仍然可以侮辱我,为所欲为。”
年少的岁月不懂得如何自我保护,却又偏偏内心敏感纤细,
年少的岁月充满瑰玫绮丽的幻想,然而偏偏世界轰然倒塌。
从此三毛不再去上学,
从此她患上了自闭症。
她害怕见人,自卑,敏感,懦弱,对未知充满恐慌。
可是难道就要这么一直锁到死吗?
只要有那个伤痕存在就一定会有抚平伤痕的人。
一场画中的战役,让三毛认识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恩师顾福生。
从这一点上说,三毛是幸运的,
与顾福生的相遇被三毛记录在《蓦然回首》当中。
所有文章中最让我感动的一篇,所有际遇里最让我羡慕的一段。
我能清楚的记得初三读三毛,那感同身受的寂寞,
也能清楚的记得夜读《蓦然回首》,眼泪无声漫过无处诉说的心事。
没有路要走的人本来是不需要穿鞋的。
面对无论如何无法画出形的素描,面对笔下的一片惨败,
一阵全然的倦怠慢慢淹死了三毛。
“没有造就了,不能拖累你,以后不要再来的好”她对顾福生这么说着。
“还那么小,急什么呢,今天不要画了,来给你看我的油画”
那一年三毛主要模仿老师的画。
老师知道了,没有说什么,
只说“可以,再画。”
三毛在画的右下角签下给自己取的第一个英文名字“echo”,
一个回声,
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她的山泽女神的名字。
左 顾福生 右 白先勇
虽然画的不是特别好,但老师却看出三毛感觉很特别。
“有没有试过写文章?”有一天老师问她。
于是三毛就真的认认真真的写了,誊了。
于是有了三毛的第一篇发表作品《惑》。
“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现代文学》月刊,同意吗?”对于这样一个少年顾福生的口吻也总是尊重,总是商量。
那年的顾福生也不过25岁。
我一直在想,这是一个怎样温柔的老师,
他所带给三毛的始终是平等的尊重,
不因年纪大小,不因“天赋”有无,
只是商量似的给予选择。
他借给她书看,他帮她向《现代文学》投稿,
他给她介绍新的朋友,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老师温和的接过我手中的炭笔,轻轻落在纸上,那张白纸啊,如我,在他的指尖下显示出了朦胧的生命和光影。”
这个画室给了她文学生涯的启蒙,也给了她追寻自我的勇气。
后来三毛写了一封信给张其昀先生,讲述了自己少年失学的经历,信函结尾写到“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上午寄出,晚上便收到回信“陈平同学,即刻来校报道注册。”
见到张先生那天,三毛给他看了自己的画作和文章,她想向学校证明一下,她会些什么。
张先生看过她的作品后,笑着建议她“我觉得你有两个方向可以走,一个是文学方面的路,另外是美术方面。”
他拿给三毛一份申请单。结果三毛选了哲学系。
张先生看了以后十分意外,“念哲学,你不后悔吗?”
“绝对不会。”
想到小学老师赠我的那几个字,它们终于在阳光下越变越鲜明起来。
流去的种种,化为一群一群的蝴蝶,
虽然早已明白了,世界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
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
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
觉着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张显了全部的答案。
而许多彩色的蝶,正在纱帽山的谷底飞去又飞来。
就这样,我一年又一年的活了下来,
只为了再生时蝴蝶的颜色。
-三毛《蝴蝶的颜色》
03
今生就是这么样的开始的
三毛生性爱自由,
与书为伴的童年,沉重的的学生时代,都没有让她改变初心。
19岁的时候三毛爱上了学院大名鼎鼎的才子舒凡,本名梁光明。
她在《我的初恋》中写道:
“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我这一生所没有交付出来的一种除了父母、
手足之情外的另一种感情,很固执地全交给了他。”
她的爱情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就是那么轰轰烈烈,毫不保留,
就跟她的生活一样,逼着自己,逼着别人,但绝不后悔。
为了不让人生遗憾,他不主动,她就要有一个开始!
初恋便是三毛为《回声》专辑写的歌《七点钟》: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走过操场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
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
点一个头
然后
狂奔而去”
她制造机会跟他见面,利用聚会和他说话。
跑到他的面前,
借了用钢笔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电话号码,
于是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约会。
与大多数的初恋一样这场爱情并没有一个甜蜜的结局。
为了逼他,三毛一步步的办理出国手续,
等手续办好了,两人都怔了住了: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临走前三毛还是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机票和护照我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告诉我一个未来。”
而他始终沉默不语。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三毛被情逼迫出国了。
父亲把三毛送去了西班牙,从此她开始了一生的流浪。
04
相约六年
认识荷西时,三毛在读大二,而荷西刚念高三。西班牙的秋天,树叶落尽,冬日将临。
这个西班牙男孩儿很纯真,他们一起踢足球,打棒球,骑摩托车。
每次荷西会在宿舍旁的大树下等三毛,
修女们总是调侃三毛“Echo!Echo!你表弟来啦!”。
有一天两人在公园闲坐,荷西对三毛说:
“Echo,你等我六年,大学四年,两年兵役,六年一过,我娶你。”
这话正如三毛当年初恋时对舒凡说的一样。
但六年太长,三毛不想伤害荷西的这份认真,拒绝了。
“他在马德里喊着我的名字倒着跑,除了大枯树和平原外,羽毛般的雪花隔着我两在漫天飞舞”。
那种情景三毛永远忘不了。
与荷西分开,三毛也交了一些其他的朋友。
用鲜花和礼物展开强烈攻势的日本人,
三毛明知道这个同学恋着她,却不愿意面对跟他结婚的事儿。
这位同学常常站在她宿舍的大树下,三毛躲在二楼从窗帘后看着他,
一遍遍用日文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去德国学语言认识的一心想进入外交部的约根,
这位男朋友等了三毛22年,一直做了大使还在等。
去美国主修陶瓷同时打工时认识的堂哥的朋友,
每天中午他会准时给三毛送来丰富的营养午餐,
有一天他对三毛说“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天你肯开始下厨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
当然这位不乏追求者准化学博士最终也没能成功等到三毛。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不文过饰非,也不委曲求全。
正如她自己所说:
“我的写作生活,就是我的爱情生活
我的人生观,就是我的爱情观。”
回到台湾,几经感情波折,三毛终于与一位德国教师订婚。
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儿恋人,在三毛说出“好的”那一瞬间,
内心相当平静,她已在感情的路上走了太久。
然而就在他们一起印名片的那天晚上,德国教师忽然因心脏病发猝死。
悲伤的三毛决定离开台湾,二到马德里不仅没有背井离乡的伤感,
反而有一份归乡的喜悦和心酸。
1972年底三毛回到西班牙马德里,
那年她与荷西重逢了,与荷西第一次求婚的时候刚好过了六年。
05
情迷撒哈拉
三毛与荷西在一起生活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当她决定去撒哈拉沙漠一探究竟的时候荷西突然消失了。
三个月后荷西从沙漠里寄来一封信,
他说他在沙漠谋得一份职业,等三毛到沙漠时,
他会安排好一切来照顾她。
荷西在信中写道:“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苦的感觉。
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你。”
那年三毛去了撒哈拉,也成为了荷西的太太,从此白手成家。
理想总是浪漫的,但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高昂的物价,紧缺的物资,贫乏的文化,
甚至荷西为了多赚钱也不能常常见面。
现代文明该有的设施是没有的,甚至电在大部分时间也是没有的。
中午的时候墙壁热的发烫,夜晚又冰凉。
“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时一群群飞奔的野羚羊的美景时,
我的心才能忘记现实的枯燥和艰苦”
在撒哈拉三毛鉴证了自己童年的梦想:“拾荒者之梦”
没有家具动手自己做,讨来的棺材板变成了书架桌子,
垃圾场拾来的破轮胎,变成了谁来了都争着去坐的“鸟巢”,
不同的汽水瓶用油漆图上印第安人似的图案和色彩,
铁皮和玻璃也能做出一盏风灯。
这个家不光要遮风避雨,更有着书香、诗意和情调。
“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这么走一遭啊!”
除了家他们还计划买了一匹“白马”
为着“白马”三毛特意考了驾照,车试和笔试对面就是沙漠的监狱,
每当看见有女人应考,这些犯人就都会鼓掌叫好。
这些兴高采烈的犯人也是古今一大奇观了。
后来三毛也曾驾着她的这匹“白马”在荒山之夜里险象环生。
那时荷西深陷泥沼,而她被几个流氓开车追着跑掉。
不过她从来不是个愿意吸取教训的女子,
也做过素人渔夫,卖鱼赚钱,
也在沙漠里偷看女人洗澡,为着沙漠观浴被人追赶到悬崖逃跑。
为芳邻们做起了“江湖大夫”,从此打算悬壶济世。
还在她们的家中用台湾寄来的食材开启了“沙漠中的饭店”,
把生活搞得活色生香。
“日复一日,我这只原本不是生长在沙漠的“黑羊”,
是如何努力有声有色地打发着漫长而苦闷的悠悠岁月。”
-三毛《天梯》
06
撤离沙漠
然1975年夏末秋初的撒哈拉开始变得诡谲多变。
三毛从未料到与世无争的沙哈拉威人,在面对民族自决问题时,
竟展现了极为复杂的人性争斗,
这是大漠生活给她上的最后一课。
“这一道道白墙留着血,向我们扑过来,一句句阴森森的控诉,在烈日下使人冷汗如浆”
三毛在这个时期遇见了沙伊达。
美得如同雕塑一般的女子。
她沉静的微笑犹如初升明月,笼罩一室光华,
连三毛也被她的光芒震的呆住了。
而沙伊达也是游击队领导人巴西里七年来唯一的妻子。
巴西里沙哈拉威人的灵魂,游击队的领袖。
有关这一章的内容被收录于三毛的作品《哭泣的骆驼》,
不知道为什么读的时候有一种看《巴黎圣母院》的悲壮心情。
生活中很多事总是无可奈何,而人却在不断与之命运顽强的抗争。
“这些孩子们在做梦,摩洛哥人会回来的,独立是不可能的。”
老族长一语成谶。
摩洛哥人“和平进军”,抵抗到底的巴西里,遭到游击队自己人的击毙,
死的血肉模糊。
而阿吉比为公报私仇,报复苦追不成的沙伊达,动用私刑,
栽赃沙伊达出卖了巴西里。
没有会审,没有正义,沙伊达就这样被推上刑台。
三毛听不懂哈萨尼亚语,她问旁边的女孩儿,他们说什么?
女孩语不成声,他说,要强暴她再死,她问谁要强暴她,她是天主教徒,
干了她不犯罪的。
三毛想要去为她辩护,可暴民已经疯狂,她最后只能看着七八个人公然施暴。
直到鲁阿赶来放枪,但最后她谁也保护不了。
“鲁阿张着眼死在那里,沙伊达趴在那,鲁阿死的姿势,好似正像沙伊达爬过去,
要用他的身体去覆盖他。”
“我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屠宰房里骆驼嘶叫的悲鸣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天空,渐渐充满了骆驼们哭泣的巨大的回声,向雷鸣般向我袭来。”
-三毛《哭泣的骆驼》
三毛离开了撒哈拉,她是四名最后撤走的外籍妇女之一。
07
一生漂泊
撒哈拉事变后三毛夫妇移居大加纳利岛,后到拉芭玛岛生活。
这期间经历了荷西失业,三毛成名,也经历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时候三毛身体健康日渐下滑,她心生不祥之感。
常年的坐骨神经痛,脊柱痛,胸口痛,令她心生不祥之感。
她甚至立下遗嘱。
然而这次离开的竟然是荷西。
1979年9月30日,荷西潜水作业时意外丧生。
同年悲痛欲绝的三毛回到台湾。
荷西曾与她定下六年之约,六年后他们真的结为夫妻。
而婚后,在他们六年结婚纪念日之后,荷西撒手人寰。
生命就像是一场旅行,遇见一些人然后又分开。
回到台湾三毛接受《联合报》的赞助,开始中南美洲旅行半年,
踏遍十多个国家写成《万水千山走遍》。
1990年三毛两赴大陆,在上海结识了“三毛爸爸”张乐平。
而在新疆更与王洛宾结下不解之缘。
她这一生即使在荷西死后也仍是四处漂泊。她说,荷西最主要希望我得到幸福,用哪一种形式都不重要。
对于流浪,三毛在答记者问中曾经说过,
“我不是刻意流浪,只是不知道该去哪”。
她说着《橄榄树》我不会唱,这是版权的问题,
流浪从来不是件浪漫的事儿,如果是为了什么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那大可以不必去流浪。
她看似任性,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勇气。
她看似恣意,却有着不负我心的理念。
做个都市单身女子,在我这方面,问心无愧,甚至可以说活得够本,没有浪费青春。-三毛《尘缘》
08
野火烧不尽
在台北演讲的日子,三毛曾经问自己,
要讲些什么?
讲那些原上一枯一荣的草,
讲那野火也烧不尽的一只又一只小草,
讲那没有人注意却漫向天涯的生命,
讲草上的露水和朝阳。
讲那一只只看上去没有花朵的青草吧!
-三毛《朝阳为谁生》
那场演讲一位女孩,一拐拐的走上前来,弯着一只手送给她一枚印章。
“刻的什么字”三毛问道。
“春风吹又生。我自己刻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