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娃“女方为主”写进官方倡议：下意识歧视也许比故意作恶更可怕
01.
今天想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疫情当前，济南市教育局建议向企业发出倡议，家中有低学龄且无人照看的子女的双职工家庭，延迟开学期间可以向企业提出在家看护子女。
这个倡议有一个修饰：“女方为主。”
又一个好心办坏事的例子。
我完全相信济南教育局是出于善意，想让低学龄孩子得到更好的照料，才提出这个倡议。
然而，到了文件上，却自曝其短了。
明明可以表述为“由夫妻双方商议后自行决定”，非得讲“女方为主”，说到底，还是下意识认定“男主外，女主内”是常态，女性就应该以家庭为重，以照顾孩子为业。
女性当然能够以家庭为重，以照顾孩子为业。但这句“应该”，不能由外人命令或倡议，而要由家庭内部协商决定。
如果家庭中女性赚得多，男性愿意“相妻教子”，有什么问题吗？就算女性赚得少，就没有追求事业的自主权吗？
我以为，这些早就是无需赘述的常识。
可是，一个省会城市的教育局，依然会犯常识错误。这说明，在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里，那些下意识的毛病始终存在。
可能有人会说，出发点还是好的，就是表述有点问题，不必吹毛求疵。那反过来想一想，如果倡议里写的是“可以男方为主”，我们会不会觉得反常？如果答案是会，说明我们仍旧是“性别歧视”的囚徒。
不安坏心的错误，造成的后果，未必就比刻意作恶要轻。因为，仍然有很多女性，真真切切地在为这些下意识的错误受苦。
02.
身为一个男性，我并不以女权主义者自居。但我坚定地认为，平权是需要反复强调的事，也是我们应该不遗余力追求的目标。性别平权，是平权中不容忽视的议题。
我们也许意识不到，在日常的思维和话语里，究竟有多少下意识的性别歧视。
就拿词语来说好了。
当男性向别人形容自己妻子的时候，有时会沿用古人的说法，一些人还觉得很文雅。比如拙荆、比如贱内。
仔细想想，荆钗布裙，显然不是什么体面的装扮，加个“拙”字，谦虚是谦虚了，问题是妻子希望你这么谦虚吗？贱内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我们不去辨析“内人”“外子”的权力划分，贱总不是一个好字眼吧。
当然，这种称呼方式不限于女性。比如把儿子叫“犬子”、“小犬”。2020年了，如果这样的称呼会令身为妻子的女性感到不快，为什么还要通过刻意谦虚来彰显丈夫对妻子的所有权呢？
假如“拙荆”“贱内”还算情有可原，另一些词就更奇怪了。
当我们形容一个男性具有中性或者女性特质，会用一个词叫“娘娘腔”，其中的贬义毋庸置疑。
说一个人嘴碎犹豫，我们会说“婆婆妈妈”，为什么不说“公公爸爸”？因为在我们既定的偏见里，女性就是软弱摇摆的。是这样吗？恐怕未必吧。
当男性不同意女性的观点时，他们经常说“头发长见识短”。甚至面对有些男性的意见，他们也说这是“妇人之见”。或许这种说法已经是约定俗成，但从来如此便对吗？
当男性赞许女性的时候，他们说“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对不起，豪杰本来就应该包括男女，英雄就涵盖巾帼和须眉。甚至连“英雄”本身，都带一个“雄”字。而在晚清，还有人要专门创造一个概念叫“英雌”。如果性别能够平等，这种人为对立本无必要。
不要小看词语。借用米歇尔·福柯的说法，词语的背后是权力。当我们不断重复这些词语，就是在反复重申男性横亘在女性之上的权力。
03.
之前无意中看到林宥嘉的访谈，很圈粉。他说了一个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当我们得知男生做家务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通常是，你好棒啊，愿意帮忙做家务。
事实上这种预设很有问题。第一，现实而言，男生做家务是少数，但按理来说，应该是少数吗？第二，家务顾名思义，就是家庭成员的义务、劳务，那凭什么同是家庭成员的男生来做就要用“帮忙”两个字？
林宥嘉的答案很棒。
我们能列举的性别歧视实在太多了。张榜公布名单的时候，经常看到女性的后面带一个括号，里面强调（女）。
男性会遭遇性别歧视吗？会的。比如我们提到毛不易，经常会说，他以前是个男护士。
这些都是需要改变的。我们追求的从来不是女性压倒男性，而是真正的平等相处。
不要以为性别平权，只是在为女性争取权益。
如果了解社会现实，我们就会知道，在我们国家，男权的拥趸，从来不只是男性。而性别歧视背后，男性也是受害者。
当我们要求女人就应该“有女人的样子”，要贤良淑德，要相夫教子，要家庭为重的时候，潜台词也在说，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样子”，要养家糊口，要功成名就，要事业为重。
这也是男人需要脱去的枷锁。那些东西都是好的，但如果有男人不想要，有自己的追求，我们也没有理由把他们视作好吃懒做的异端。
没有人天生就该按照别人规定的方式来生活，男女都是如此。给女性减负，也是给男性松绑。
所以，不要以为性别平权只是在为女性说话。它也是在替男性主张。
必须承认，所谓中华田园女权，也是性别平权主张之中存在的误区。但从基本盘来说，发生在女性身上的性别不平等，可能是更严重的问题。
如果我们无力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至少可以不断分辨，不断诉说，不断把常识传递给更多人，让更多人理解、接受、改变。跬步千里，聚沙成塔。
希望有一天，在我们的文件里，在我们的日常话语里，性别歧视可以逐步瓦解，男人和女人，可以自由地相爱，平等地共处。
当他们凝视彼此，都是自己最舒服、对方最喜欢的样子。
傅踢踢
作家 、编剧
微博：@傅踢踢
点在看、转发到朋友圈
就是对踢踢最好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