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记
2018.1.17
亲爱的小宝贝：
生孩子是成为母亲的必由之路，是女性成长蜕变的重要人生节点。妈妈觉得有必要记录下生你的这次独特的人生体验，与你分享。就从产前四天说起吧。
1.13和14是周末，你外公听说妈妈随时都有可能要生了，担心外婆身体不太好到时搞不定，便从广州过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那两天天气格外晴好，我们便到东湖公园散步，看玫瑰花开得正艳，心情十分舒朗。你奶奶也专门来电嘱咐妈妈要做好分娩准备了。
1.15是周一，妈妈如常到单位上班，心里盘算着要为迎接你的到来做好收尾工作了；晚上又着手写下计划内的最后一篇孕期日记，可惜很困，没能完篇。妈妈曾与你协商，要在产前完成这些的。
同时，妈妈一直和你沟通，要在1.17-22号之间(孕三十八九周，不会太早也不要太晚，腊月之初的晴好日子)实现完美无损的自然分娩，并且，最好长到六斤正负二两（据说孩子最健康也最好生）就出生，而这两者却不能刚好同步。于是，你在36周大概长够六斤的时候就有想要出来的冲动了（出现了先兆早产症状）。好好休息平稳跨越37周这一足月界限后，妈妈反而松懈下来了。直到你真的就要降生，妈妈似乎还没完全做好准备（或许，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永远都不可能做好充分准备）。
1 临产
1.16凌晨两点十分，妈妈睡眠中感觉下体有液体流出，起身上洗手间开灯察看，是带着红色血丝的粘液，随即有更多鲜红血液涌出，直觉是真的见红。擦干净后躺回床上，第一时间叫醒你爸爸，让他也有个心理准备；自己却再也睡不着，慢慢地，隐隐有来月经的不适感。
为了不打扰老人家休息，等到早上七点多起来，才跟你外公外婆说（外公原本看妈妈还没有临产征兆，以为没那么快生，正有事准备先回广州一趟）；跟领导微信留言请假，简单交接了一下工作的事。自己在家先观察看，并翻出协和分娩书，对照临产情况，熟悉分娩过程，做好心理准备。书上说，见红到分娩一般24-48小时，也就是一两天内就完成生产过程了。一切真的马上就要发生了！我们很快就要尘世相见了！忽然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笼罩全身。
通常知道临产要做的一件事情是洗个头。但妈妈的头发又长又粗又多（为了能留长发和你拍百天照合影，并不舍得剪短），洗头特麻烦，且前两天才洗过，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觉得分娩后总会脏，现在洗了也是白洗。便抓紧时间休息，感受窗外的阳光，感恩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希望能够熬到次日（1.17是黄道吉日，鸡日，农历腊月初一）把你顺利地生下来。
中午仍没有宫缩。因是初次临产毫无经验，担心出血会有异常，下午便去医院(待产包已放进车尾箱)做了胎心监护，还好一切正常。因为怕疼和不想过早、过多接受医疗干预，不想那么快內检入院（被产控中心的前台鄙视了），微信咨询讲过分娩课的主任说可以再等等，便回家继续观察。
下午四点多在家坐分娩球，一边跟亲戚微信交流生产的事，忽然感觉腰好痛，像被打了针一样，平时坐着挺舒服的分娩球也丝毫发挥不了减痛作用了。 为了淡化疼痛感，五点多和你爸到小公园散步，走着走着，一阵阵宫缩来袭（真的来了就会懂），竟然有点激动，尝试用手机记录阵痛时长和间隔，大概每十分钟痛二十秒。
产检医生回复微信建议我尽快去产控中心，却没有明确表态能来帮我接生（那时，我还没弄清楚医生和助产士的具体分工），又估计你会在夜里破壳而出，不太好意思影响人家正常休息，毕竟不是很熟，也就不便强求。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自己的身体感受上。心想，顺其自然吧，到时医院安排的人应该是正当班精神状态最好的。
当你爸爸牵着妈妈的手一路往家里走，晚霞映照天际，一片火凤凰祥云浮现在自家楼房上空，格外绚丽夺目。你爸说，应该是CCB了。妈妈只是心生一份吉祥如意的期待,希望能够经历分娩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回家吃完晚饭（你外婆做了丰盛可口的饭菜，大概等妈妈出了月子后才有机会再吃到那么一顿美餐）洗个澡后又回医院待产，但还不想那么快入院，八点到九点，在你爸爸的陪伴下，绕着住院大楼下的小园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每有宫缩疼痛就站住不动，宫缩间隙就缓慢踱步。又到车上闭目养神斜躺了一个小时，大概每四分钟宫缩五十秒了（把精力放在记录宫缩而不是感受疼痛上，时间悄然而过）。
就这么耗掉了两个小时，担心再耗下去到要生了会应付不来。十点准备坐电梯上六楼产控中心，忽然很有便意，艰难如厕却是一场空，莫非如书上说的“有大便的感觉就是要生了”？希望别快得措手不及！
2 入院
单人房住满了。为了能熬到十二点再入住LDR家庭一体化产房（免得多花一天高昂的费用），又在休息区徘徊了好一阵子。此时已经坐立不安。你外婆年迈体虚，还十分心疼地想给妈妈按压腰部，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舒缓不了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宫缩痛。妈妈连忙让你爸爸帮忙按压腰部。微信上，亲戚劝我赶紧入院，说什么产房都一样的。已无力回复。内心里只是傻傻地认定，人生中特别重要的生产一事应该尽力为自己选择最好的条件。而事实证明，过来人是对的。
向前台（已经换了人）递交产检资料后，又忍痛做了二三十分钟胎监。终于还是不得不接受无法回避的內检，还好那人比较温柔，指导我放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大概临产的生理状况会进行自动调节吧），说是已经开四指了。
才十一点，医院让先到普通产房，十二点再换去LDR。你爸去办理住院手续，妈妈自己进洗手间换住院服（裤腰的绑带很不好弄，得小心翼翼地提着）和鞋子（痛的时候感觉要站不稳了），然后被要求躺到床上，又是抽血、量血压、听胎心和各种签字（阴道分娩知情同意书、不送红包承诺书和新生儿疾病筛查知情同意书等），应接不暇的程序让疼痛更加难耐。其中，蚕豆病差点又被验一次（递交的全套产检资料里明明有这项检查记录）。没有任何喘息空间地应付着，一下子就熬到了十二点。
这时，一个医护人员过来要求内检，妈妈已经疲惫不堪，说刚刚才内检过，不用频繁内检，等入住LDR病房后再检查吧。她说，等会还是她，不内检不能离开，否则晕倒了没法负责（可后面，我身边多次没有任何医务人员，并没有任何人为我负责呀）。妈妈不想在普通产房里耗时间，自信自己不会晕倒，便径直下到五楼LDR区6号房（可能有点莽撞了）。房间才刚刚消毒，气味不太好，床单也不是很干净，配套设施挺简陋的，整体感觉不是很好。但当务之急是生孩子，其他的一切只能随遇而安了。
果然还是她（她没有主动作自我介绍，更没有告知她的角色和将要做的事，后来问了，才说等我生了才能下班），首先就要內检，说她內检不会很痛，可是妈妈看着她那抬着的手，内心就很害怕，她的动作没有入院检查那人轻柔，好像还不只是做个內检那么简单，一系列的动作，根本不懂那是在做什么。你外婆看妈妈流出很多血，很是心疼，连忙请她轻一点。说是开五指了。
妈妈提出坐自带的分娩球，按照她的指引，痛的时候就趴着休息，不痛的时候就上下颠球。她一边做胎监，一边给我按压后腰，但力度不太能够缓解疼痛，还是让你爸出手感觉好点。她见我痛得挺要紧的了，提议我打无痛，说是可以先好好休息，为分娩留下力气，我说不打（虽然无痛分娩被宣传得很安全，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更加自然地生产，只要是生理性疼痛，我都情愿忍着，不想留下病理性痛疼的祸根）。询问能否水中分娩，说要在另一个地方，言下之意是不可以，如果自己在入院时就提出或许还来得及？而据医院最新说法，水中分娩不是主流，国外也不倡导了，那么，医院在这方面也许不会太成熟，作罢也罢。
迷迷糊糊中继续忍耐，她见状说，你还挺能忍的，又义务式地为我加加油。没多久，她又要內检，说帮我一下，没想到就把羊水给破了（我是真的想要顺其自然），说是开八指了。她又引导你爸和她一起用手刺激妈妈的乳头加密宫缩加快进程，疼痛愈加难耐，我只好费力地把他们的手都甩开，自己在房间里走走停停。坐在外围沙发上本不便插手的外公见状，心平气和地说了句，生孩子要时到花自开，她立刻眼冒凶光瞥过去。或许，她想让我尽快生，以缩短我辛苦煎熬增加不稳定因素的时间，她也可以早点忙完下班休息，我们的不配合让她不高兴；而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帮忙简直是在添乱，好好地慢慢地自自然然地生不行吗？（后面外婆反思认为，这是你爸没给红包的结果，你爸因此被扣上“猪一样的队友”之名。而在没有找熟人托关系的情况下，生孩子就是要看人脸色吗？）
她询问妈妈有强烈便意后，让我赶紧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我问，有妊娠糖尿病（也就是糖耐量检测时两小时的值偏高了一点点而已）但最近血糖正常能否吃巧克力和红牛，她说不可以，就先行到产房做准备去了。感觉所有的待产食物都白买了。后来却见群里有妊娠糖尿病产妇在其他医生手下是给吃的，对此，我没有足够的医学常识进行优劣评判，只是产后有时会天真地认为，其实吃下去的能量在生的过程中被即时消耗掉了也不会使血糖升高吧？当然，坚决不吃会保险一点，毕竟糖尿病是一旦得了就相伴终生的，没有必要为解一时饥渴留下一世病根。
3 生产
临时让家人煮个面条，既耗时又烫口还难以下咽，妈妈基本啥也没吃上就被带进了产房（大概凌晨两点），爬上产床后才匆忙咬下让你爸送过来的一个小苹果而已。又让他播放妈妈手机里收藏的平时听惯的胎教音乐，希望能够稍微舒缓疲惫而紧张的心情。
那张明黄色产床在参观时见过两面，还不算太陌生，但产房里就她一个人，我实在没有安全感，疑惑地问，只有你一个人？她说，最后会有医生过来看。也不由多想了，接下来就按照指引，双脚打开踏在两边的脚踏板上，双手握住两边扶手，每当有宫缩痛，上半身抬起，吸气后憋气向下用力，像解大便一样。一开始不太有怎么用力的感觉，慢慢才找到感觉，却因为能量不足有点后劲不足了。（产后两个月，我才从《产后身体革命》这本书上读到，医院里要求产妇做的体位和用力方式对盆底肌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真正健康的生产过程应该是不去刻意用力的。感觉一切都是坑，而自己已经和几乎所有的入院产妇一样深陷其中。而孕妇学校课堂上提倡的所谓“自由体位”根本没有被实施。）她有时会给我加油鼓劲，有时则自顾坐到电脑前忙活其他事情（估计是在观察胎监情况、记录有关数据等）。
就这么熬着，宫缩痛就按照指令用力，宫缩停止就歇息一会儿，直到她说要侧切，我才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掩护。她见我反应激烈，急忙喊我不要污染了消毒的地方，还生怕我的双腿夹紧了即将露出头来的胎儿。你爸在一旁也担心起来，赶紧劝妈妈不要乱动。考虑到你，妈妈冷静下来，近乎乞求地问道，能不能不侧切？（记得孕妇课上说医院侧切率很低，只要按照助产士指引用力一般都不用侧切，而我已经在努力配合用力了呀；生完以后，才留意到群里的产妇自然撕裂的极少，基本都是侧切的，很多还加了催生、镇痛等各种花样）她说，会阴肿了，不侧切会撕裂，会影响排便；又说，侧切缝线会做得很漂亮。我还没有想好（我其实挺后悔自己当时未能坚定地拒绝侧切，也是因为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对于自然裂伤状况没有任何把握；又或许，即使拒绝也是无效的），并没有回应，她已经动手了。那一刻，无助地躺在那里，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内心里，一股近乎绝望的悲壮感油然而生——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毁了（妈妈连打耳洞臭美都认为是自残行为，如何能够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创伤）。曾经关于生孩子的失控与恐惧感在那一刻被真切地点燃和被迫全然面对了。我只希望她能够按照承诺的那样，把伤口处理得完好一点。而脑海里又浮现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摘自给你背诵过几次的《木兰辞》）的画面，觉得至少没有因为生孩子死去，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快速打麻醉，各种手术工具轮番上阵，那些金属质感的东西在身体最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开工，让人不寒而栗，却没有特别明显的知觉了,整个人陷入恍惚中……直到你娩出，她提起你来让我看，妈妈，男孩还是女孩？你爸笑着说是男孩，妈妈却迟疑着反应不过来，一直以为是女孩，怎么变了？（产后许久，妈妈仍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有时会手抚松软的腹部心生伤感，仿佛丢失了女儿一般；至今不解，为何16和18周因先兆流产照的B超看上去是女孩呢，莫非你的男性特征发育得比较晚？）她又问了我一遍（那显然是我最受尊重的时刻）。妈妈再定睛看了看，才轻声应道，男孩。瞥了一下挂钟，接近凌晨四点（医院记录下的分娩时间是3:58）。可惜不是吉时，幸好也不是凶。
随即,她就要剪断脐带,你爸说，等一下，晚断脐！她愣了一下，说已经晚了，就剪下去了。原本分娩计划书选择让爸爸剪脐带，并由医护人员帮忙拍照留念的，似乎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后来护长对此解释为LDR和普通产房是不一样的，感觉是一个很大的坑，为什么上课的时候说两边医护人员都一样的？为什么我选择了支付高额的费用，得到的服务反而落差这么大？看来，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妈妈为自己没有认真反思和吸取孕四月先兆流产住院的不快经历和教训而深深自责。可是，医院内部管理的事情，外人谁能看得清？况且，这已经是地级市三甲妇幼保健院，在医疗资源本就紧缺的三四线城市，似乎也没有多少更好的选择。
胎盘随即娩出，被盛放在一个盘子里（已签字让医院处理，后来觉得应该自己带回家举行一个仪式），你爸用自带的相机将这个孤零零的胎盘拍下。你被抱去一旁的护理台上接受各种处理（消毒、清洁、称体重、量身高等；据报告，体重6.68斤，身高51厘米），最后被包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在外。当助产士将你温热的左边小脸蛋贴了一下我的右脸颊，妈妈冰凉的躯体瞬间被暖了一下，却仅此而已，这就完成了所谓的“早接触”了吗？你并没有被投入妈妈怀中，没有实现“早开奶”。（你大概在娩出3小时才第一次吸吮母乳）而那个时候，妈妈心里还沉浸在侧切的伤痛和未能完美无损的深深的失落中，在医护人员的操控下，在各种疑惑与不解中，未能第一时间主动与你建立紧密的亲子联结。你被惶恐的外婆抱在手中，由你爸爸给我们随手拍下一个模糊的合影。虽然外婆对妈妈经历了这样的分娩历程很是心疼，对拍照很是反感，妈妈还是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助产士又用了半个小时给妈妈缝线……我问伤口有多长，说是三厘米；感觉是在左边，又问侧卧哪边？说左边。结果妈妈左侧卧两天后问了检查伤口的护士并百度后才觉悟到应该右侧卧，相当郁闷相当傻。
整个生产过程，基本全由这一个助产士一手操办，直到孩子娩出后才进来一个医生看了一眼，表情极其冷漠；另外有一个看上去啥都不懂的年轻小跟班，木木地坐在电脑旁，一问三不知。这与我印象中四五个医护人员围绕产妇周围充满温情的生产情景（莫非难产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大相径庭。回想起来，她还真的挺能干的（后来，LDR护长说她做了七年的），一个人就能独自完成所有生产环节，并且胎儿的肚脐处理得相当漂亮（你外婆这么说的）。然而，我对于侧切还是难以接受（其他方面我都可以不介意）。产后数小时当面写下“最好不侧切”的评语后，她笑着对我说，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侧切的。
或许，每个人对分娩的期待不一样，很多人会认为顺产侧切是很自然甚至是难免的事，还有一些产妇主动要求无痛分娩或者剖宫产，每个人的实际情况不一样，每个人的生产偏好也不尽相同。而医院在加快和加强对危重产妇的抢救力度之余，难道不应该同样尽心呵护每一个普通产妇的身心健康吗？我认为，能够促进温柔分娩、快乐分娩才是真正高超的助产技术。
如果可以，我情愿自己在家中生产，和自己的身体在一起，和腹中的宝宝在一起。(产后数月看到讲过“女性的分娩艺术”微课的杨瑾在家水中分娩的分享，甚是感动)当然，一切没有如果。二胎时代，许多女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生二孩的大军，而妈妈真的不想再遭一次罪了。
4 后记
那一晚，你爸爸和外婆基本见证了妈妈的生产过程，他们作为旁观者，或许比我更清楚那些血肉模糊的印迹，但谁也无法感同身受我所经历的一切。
你爸爸虽然有些不敢直视，还是勇敢地陪着妈妈挺过来了，并且在产后深情地亲吻我的脸颊表达爱意与感激之情，然而，在他眼里，侧切并没有什么，每当我为此想不开，他会认为是矫情或者小题大做，妈妈便深感孤独。而妈妈后来才发现，分娩计划书并没有在入院时随所有产检资料一起提交，那张薄薄的纸张（孕妇课上发放给大家填好让入院才交的）仍存放在文件袋里，医院没有问我们要（为何又郑重其事地让我们填呢？），你爸爸也忘了附上（确实是猪一样的队友），妈妈平日虽曾多次跟他提起，临场也忽略了这回事（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还能顾得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又或许，分娩本来就不是一件可以充分计划的事（哪怕是剖腹产也可能有不确定因素），尤其在没有熟人帮忙的情况下，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
外婆因为爱女心忧，在深夜没人阻拦的情况下（原本规定只有一个陪产人的），径自走入产房察看情况，被一片血光和无数器械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晕血,每每回想起来仍旧心惊肉跳）。她说，她这辈子生过三个孩子，没有我生一个孩子流这么多血（这也算是二次创伤吧）。她说，孩子应该是慢慢生出来的，而不是被硬生生拽出来的(外婆以前都是瓜熟蒂落轻轻松松就把孩子生下来的,内检在她看来实在太可怕)。原本，她是要照顾我坐月子的，却因在院期间连日劳累(可能与注射了两支疫苗有关,你出生后在院的两夜都哭得撕心裂肺,你外婆不放心医院安排的月嫂, 又怕影响妈妈休息,不肯把你交到妈妈手上，便一直抱着走来走去地哄个不停。或许，从那时起，就养成了你时刻需要抱走的坏习惯)，回家后卧床不起十来天。她自己很惭愧帮了倒忙，妈妈也深感不安。
“一次产后，一直产后”。在脆弱的产后初期，尤其是在敏感的月子期，这一次分娩经历在妈妈内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身体上的创痛是客观存在的，心理阴影面积更是无穷大。不必要的医疗干预（各种检查包括频繁内检），过急的人工促产(没有任何病理不适的情况下被破水和刺激乳房加密宫缩加速产程)，未能得到有效的呼吸和用力指导以避免侧切（不能实现完美无损的自然分娩和期待中的温柔分娩），使妈妈不能很好地与自己的身体和你连接，真的有违初衷。这是导致妈妈产后抑郁的一大因素。或许，你出生后每次哭得撕心裂肺和喝奶时的迫不及待也遗留了出生创伤的印记和未能早接触早开奶的遗憾，让妈妈感到特别心疼。
有的人会认为，为了宝宝，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是，亲爱的，我不希望你成为妈妈过度牺牲自我才能换取的礼物，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带着自身对生命的渴望，借由妈妈的身体来到这个世间，你是人类繁衍链条中新生的希望，你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而妈妈身为人母孕育新生命的平凡肉身同样值得被好好对待。我们都值得拥有健康和快乐。
然而，世界不会温柔以待每一个生命，不管是出于恶意还是无知，经历了不可逆转的生产创伤后，我们只能选择让自己变得更加坚韧。且让妈妈坚持对完美的追求，并在不完美的现实中顽强地挺住。
当然，妈妈也因为自身经验和能力的不足，未能让生育这件事变得更好。或许，这样子还不算太差。起码，你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在院期间做的各项检查都正常，并且，新筛结果显示，你并没有携带任何一种地贫基因，感恩生命总是在优胜劣汰中前进，希望你将拥有一个比父母辈更加优质的未来），妈妈受伤的身体和心灵也还有慢慢疗愈的可能。
常言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亲爱的宝贝，妈妈分享给你这段与你有关的受难式分娩体验，不是为了向你诉苦和制造恐慌，也不是为了展示生你给妈妈留下的身心创痛，只是为了让你对我们尘世相见之不易有所了解，对于自己生命之初潜入意识之下的记忆有所触动，对现世人生有更多察觉与洞见，更加珍爱自己的生命，更加勇敢坚韧地走好自己的一生。无论如何，感谢你选择我做你的妈妈！妈妈将尽己所能地爱护你！
最近有消息传来，说无痛分娩将全国推行，让孩子的生日不再成为母亲的“受难日”。即使排除麻醉水平和适用性、安全性、有效性等顾虑，也并不是每个产妇都想要无痛分娩。毕竟具有个体差异的生理性疼痛并不见得就是生命无法承受的痛苦，如果抗得过去，何尝不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难忘回忆？而无痛分娩在弱化产妇生理性疼痛知觉的过程中，也让一个女人成长蜕变为母亲的刻骨铭心的印记失去了鲜活的底色。妈妈更希望见到温柔分娩全国推行！
（草拟于月子期间喂奶间隙，整理完毕于产后半年，定稿于产后十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