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乱了

唐朝

       走出理发馆，摸着阵阵发凉的后脑勺，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初春的一天。那天，我剪掉了自己的披肩长发。

       那时还是个刚刚走进工厂的学徒，枯燥的工作把我的每一天都变成了煎熬。看着天车犹如飞船轰鸣着从我头顶掠过，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部低成本的科幻片里。那种乏味的，祖辈过过，父辈在过，将来还要我继续过下去的生活快要把人逼疯。我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有谁来把它毁掉。当我听到唐朝乐队的音乐，望着唱片封面上四个长发飘逸的北方汉子，血液犹如汽油被瞬间点燃。这些怒发飞扬的摇滚乐手和他们歇斯底里的嚎叫，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穿越廉价的耳机进入另外一个宇宙。那里有肮脏而新鲜的生活，躁动又刺激的爱情，浪漫不羁又与现实血肉相连的诗歌与音乐。它像一枚硬核，被时间一点一点播种在我的内心。而在谩骂讥讽中疯长的头发，像条脐带连接着两个世界。

       某个清晨，起床对镜，惊见满头青丝变成了白雪。猛然醒来，带着一身冷汗和忐忑不安的心爬到镜子前，才发觉是在做梦，虚惊一场。几天后，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间，梦到的却是自己变成了秃子。因为几天前，母亲曾威胁过我。她说要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的头发剃个精光。在单位澡堂洗完澡后，我站在入口处的镜子前梳头。在镜子里，我看到一个老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看到我的背影，他大吃一惊，掉头便走，站在门口的男池指示牌前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把头发扎起来面对他狂笑而去，他才嘟嘟囔囔得往里走……

       头发留了两年，决定剪掉却是几分钟的事。没有原因，只是出于厌倦，出于对某种形式的厌倦。在父母眼里，我又变成了好孩子。他们终于不用再承受友邻的指摘。我重新梳起了自己厌恶的分头，甚至穿上了西装。但我感觉有些东西依然在我的灵魂深处闪闪发亮。它使我不再生长，万寿无疆。

       现在的小孩很少有人留长发，他们缺乏耐心。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在哈韩哈日中寻找着自己标新立异的方式，而不再反抗什么。甚至那些所谓摇滚青年，也不再是怒发披肩。

       十一年后，当我在北京奥体中心的塑胶体育场上，看到丁武在台上说着傻逼的话，唱着傻逼的歌。看着他衰老的面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不禁悲从中来：难道这一切，都他妈的只是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