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

“今天这酒喝上去怎么怪怪的?”

“我也这么觉得,没有刷喉咙的颗粒感,不纯正啊。”

坐我左手边的两个老头子喝完几口酒开始嘀嘀咕咕。

我好奇,也端了酒盅想要尝尝。

“小孩子家喝什么酒。”坐在我右边的甲老太太凶我。

这都多少年了,她坐我旁边,次次都是这句话,我才不管她,拿起放在我面前的小酒盅,喝了一小口。

我本身也不怎么喜欢喝酒,可看他们忙忙碌碌地准备,还有一个这么适合自己小酒盅,不喝怪过意不去的。

所以每次来我必定要小酌几口以示敬意。

确实与以往的略有不同,跟掺了水一样味道平淡。

大家嘀咕归嘀咕,吃吃喝喝是照样进行的。只是近来这菜色一点点变得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在桌上还有一只煮熟的鸡,现在有时就变成了几个鸡蛋;以前还有条红烧鱼,现在放了一条活鱼上来。大家吃着吃着就看见这条鱼不满地翻了翻身,张着它那大圆嘴巴子呼哧呼哧喘气,偶尔还吐出一个泡泡来。

糕点变得更加千奇百怪,我最喜欢吃的那款黄色软糕已经没了,换成了一袋袋全是充气的东西,没人想去碰它们。

我们这桌人很固定,很少会添新人。现在最新的小李坐在最边上的位置,他光喜欢喝酒不爱吃菜,尤其不吃荤菜。小李来了才两三年吧,我记不清了。我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记性不太好,连谁是谁的记不清楚。

反正时间一到,来了就吃,吃了就走,坐在一起也不怎么说话,大家都迷迷糊糊的,这么年复一年地过来了。

我算是记性最好的了,因为我最年轻,才十几岁。这是甲老太太告诉我的,但我辈分却是相当大了。所以刚刚来的小李虽然年纪有七十多,也只能是我的小小小辈。

一阵香味传来,我不禁有些嘴馋。

一个小胖子端着碗馄饨走了过来,把馄饨放在桌子上之后又偷偷看了看四周,见没人,舀了一只放嘴里,又被烫得直吸气,想吐又不舍得,咽下去眼睛都红了。

“斌斌饿了,只吃一个。”吃了之后还把馄饨弄弄整齐,放在桌子最中央,两眼乌溜溜地望着桌子惨兮兮地说。

小屁孩,还以为没人看见,我们一大群都围在这里看你呢!

“斌斌,放好了没。”有个女人的声音闯进来,端着三碗饭。

“好了赶紧过去磕头。”女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放下碗又走出去拿其他的东西。

小胖子则和他妈完全相反,在自己家也怯生生的,走到蒲团前跪下来,眼睛看向我们,嘴巴里面念念有词。

“老祖宗,你们要保佑我们全家健康。”顿了顿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还想要很多的好吃的。”前一句是奶奶教他说的,后一句才是他心里想要的。

“多拜几下。”这时奶奶也上来了,看见了小胖子这浮夸的动作,领着他又做了一遍,“祖宗们保佑我们全家身体健康,我们乖囝读书读的出……”

拜完之后小胖子站在奶奶的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爷爷是不是也坐在桌上?”

“爷爷也来了。”老太拿了酒壶去倒酒,“让爷爷多吃点。”

小胖子的爷爷也就是新来的小李,他接过倒满的酒杯已经喝上了。

“我不喜欢吃肉,不习惯。”李老头只吃眼前的大蒜炒豆腐干。

小胖子学着奶奶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拿着酒壶倒起酒来,“爷爷,你慢点喝,多喝点。”

说着说着那双大眼睛里就充满了泪水,小孩子就是水灵,泪珠吧嗒吧嗒一颗颗掉,跟自来水不要钱一样往外流。

李老头充耳不闻,这人虽然刚来却比我们这些老人都糊涂,眼耳口鼻没一个好使的。

“李老头,你孙子叫你呢。”

我看那小胖子眼泪泪眼朦胧还要去倒酒,心想真是个孝顺的好孙子。

小李倒是听见了我这一声,总算不光顾着喝酒了,肯施舍我点目光,“小祖宗,叫我干啥?”

他们这群老家伙都拿我开玩笑,叫我小祖宗,现在被李老头这个小辈这么正儿八经地一声叫唤,我觉得特别怪异。

“孙子,你孙子!”我知道他耳朵不好使,这几声都是靠吼出来的。

“孙子?斌斌啊。”说到孙子李老头的脸上终于露出点不一样的色彩来。

“斌斌听话,我的乖孙子哦。”李老头放下了酒杯,口中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显然是我刚刚大声的喊话让我的旁边老头听到了。乙老头对我说,“小李刚来的时候还清楚点,现在啊,什么都不知道了,得了坏毛病,胃不行,什么都吃不了,最后饿死了。”

现在老李两腮凹陷,皮肤蜡黄,还带着生前的病容。他不喝酒也不吃菜了,就这么坐着喃喃地叫着斌斌的名字,陷入了痴呆状。

我也不忍心打断他,虽然我们不是天天都能上来大吃大喝的,掐指一算,下一次要在冬至才有的吃了。

小胖子斌斌刚开始还是默默地流眼泪,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奶奶安慰他,“爷爷待你的好都记着,我们多给他倒点酒,化点元宝……”

“我……我要爷爷……爷爷给我买巧克力……呜呜呜……”小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拉着奶奶的衣服呜咽着喊着,“他带我上街,我……我请他吃面。”

哭了一会大概是累了,斌斌消停了下来,坐在小板凳上看奶奶烧元宝,一大叠折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遇着了火马上就燃了起来,很快就化成了灰烬。还有几点带着火星的飘了出来。

“嚎什么嚎!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哭。”

女人气势汹汹地进来,看见斌斌坐在那儿,上去抓着他的头顶,用毛巾狠狠地擦了擦他的脸,“有功夫哭!还不赶紧给我去帮忙端东西。”

斌斌喊着疼,但又不敢不从,只好站起来,小声嘀咕

“说好了只让我把酒盅洗干净就给我吃饼干的。”

“说什么呢?”

听到他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又丝毫不敢吭声了。

我看着满桌的饭菜,不下筷子,“原来这次的酒盅是洗的太干净了,没了那股陈年渣滓味儿,喝了不过瘾”

“你赶紧吃饭呀,一会他们就收走了。”

甲老太太特别爱管我,我都要疑心她其实是我妈了。

想了想,也是,千万别做个饿死鬼,像李老头,活着的时候吃不了饭菜,现在可以好好吃了,还不习惯吃鱼、肉。真是不懂享福。

我正啃着鸡腿,丙老头站起来大喊了一声,“他们要撤啦。”

听到这一声我们就知道得走人了,我连忙狼吞虎咽几口,赶紧起身。

之前,丙老头喝醉了酒,一个人晕乎乎地没有及时走。他们放起鞭炮来,吓得他从椅子上摔下来,差点魂飞魄散。自此,老丙自觉担任起侦查员,负责提醒我们及时撤离,以免遇上那炮仗的轰炸。

小李依旧呆坐着没动静,我过去拉了他一把,“回去了。”他顺从地跟着我起来了,眼睛却还是混沌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三两成群,甲老太太在我旁边,“我说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

“所以我英年早逝。”我乐呵呵。

甲老太太生气的剐了我一眼,“这些记在心里就好了,拿在手里有用吗?”

我握着手里的一块饼干,这是我在离开前从小胖子那拿的,他一个人在厨房自言自语,“这个饼干特别好吃,给爷爷的。”然后放在灶台里烧了。

这个傻孩子。

我忍不住就拿了,还是给老李吧。

甲老太太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放,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们那也有自己的规矩,出来了可以放开肚子吃,但是不能拿任何一样东西回去。

哎,算了,我顺她的意。

我把饼干塞住老李的手里,他有些疑惑。

我朝他做了吃的动作,他照着我的样子,把饼干放在了嘴里。

“就你最爱惹是非。”甲老太太眼神依旧不善。

我耸耸肩表示无辜,在路上吃了也不算拿回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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