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序曲·之十

听说今天兰新段上天气晴朗。

阳光透过第三节车厢。间或打在地板上，扬起灰尘。

人不多。

猫拔侧身坐下，笑着看向车厢中间跳舞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余晖里顺时针转着。越转越快，带着四散的光线。在猫拔闭上眼前，抹下一片淡彩色的晕影。

Chap.1

太久了。

这些记忆不分座次，胡乱堆积在猫拔左心房的角落。又落了些灰。

时间长到猫拔已经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个角落里的孩子与他初见时，究竟是叫他猫叔，或是拔叔。

“三尺剑，杀人刀。”

那些时日的猫拔，方始在擂台上半招险胜青河，极傲。

“这是为师要你记住的第一句话。”

“剑有定型，刀无常势。”猫拔又道。

“好的拔叔！”孩子满脸憧憬。

“叫师傅！”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尴尬，“孩子不懂事。”

“无妨。”猫拔极勉强地想要挤出笑来，终归是放弃了。

“猫老师，我们这就开始吧！”

……

“两千余年，四全。

剑有剑道，可这两千年，刀却只有刀术。”

“你可想好了。祖宗立的规矩，使剑的叫剑客，使刀的……便是使刀的。这世间从无刀客，从来没有。”

“师傅。我四全今日在此立誓：”

“四全此生，不为光耀门楣，不争钱财富贵。

不求姻缘，不戴宝冠。

只为此脉之传承，吾四全，必成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刀客！”

猫拔还待再劝，嗫喏半晌，终于闭上了嘴。

五月晴天的窗外骤然炸响了风雷。

下起雨来。

Chap.2

十年后。

七月流火。这一年反常的燥热。

当师徒所结草庐后井水终于干涸时，远方候鸟传来战乱的消息。

庐内隐隐有争执声。

“……不可……你不适合……”

“正值国危……不战则……”

……

“师傅，这就是我们使刀一脉出不了刀客的原因！侠之大者，岂可隐于陋巷苟且！”

“恕四全愚钝，只学会了师傅的术，却不懂您的道。四全这就去了，您老保重。”

倒退三步，四全抱了抱拳。

反身上马远去。

马蹄声达达，愈发地听不清了。

而四全真的没有回头。

猫拔靠在门框上。

四全啊，战场不是江湖。

当日若知，为师又何苦与你说那刀背之仁。

你不明白。

使剑的君子，规矩全绑在三尺青锋上。远远看去满座衣冠。而耍刀的尽皆莽夫悖人，规矩一并收束心中。

你睁眼看看这片土地。哪里还是阳世，分明满目鬼蜮。人间的规矩恐怕……终究会害了你。

人老时，眼窝子也浅了。

猫拔却安慰自己是风沙太大。

Chap.3

“你以为人间已没有罪恶了，所以要到河对岸去？看这两边，都是一样的荒野，有什么不同？”

七年的日子像融化在人群里的姑娘。倏忽间连背影也望不见了。

四全从少年长成青年。

雪山，草原。大漠，沼泽。

一路走来，四全砍钝了刀锋。

这钝锋正架在女人脖子上。

“女人。你走吧。我不杀你。”

四全调转刀背，缓缓划过她雪白的脖颈。划过咽喉。

他如七年前那般转身离开。

背后女人拖着木屐小步跑远。

镜头拉至天边，血红的夕阳挣扎着长出翅膀。化成恶龙。

Chap.4

“天大的功劳也救不了他，李团长。那个婊子是大佐的女人。”

被唤作李团长的男人脸上两尺长的一道刀疤。他指着刀疤，“你自己看清楚了，没有全子，老子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四全转过身推开了李团长的手。

“不用了。”

“李团。谢谢您。”

四全唱着歌随宪兵离开营地。

“旅途是那么的漫长啊，

如果没有口粮我一定会死掉……”

“老子下辈子再当你的兵了！”

远处起风，无端炸裂一声枪响。

Chap.5

“师傅。这世间果真容不得刀客。”

“一个人，一把刀。”

“我遇见好多磨刀石。都想把我磨成他们的模样。我不愿，总把刀柄立过来。”

“这刀便越磨越钝了。”

“或许明日就该断了。”

“剑客好啊。剑上有世俗利害，慢慢就化作鞘。

刀却不能上鞘。隐去锋，就不是刀了。”

风带着沙和枪响刮过营地，吹进帐房。

埋住了日记。

Chap.6

猫拔的双手再也拿不起刀。

刀还在。

却再没有人见过刀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