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什么比亲情更重的呢？我爱我的家人，二十多年来，一直都在爱，而且会继续爱下去。但是，又有什么能比亲人的离去更让人痛心的呢？我的曾祖母，我的祖父，我的祖母。在这短短的几年里，相继辞世。而每次我都没能见他们最后一眼。他们的离去，带给我的，是抹不去的对过去的回忆，是恒久的的伤，永远的痛。
我的泪水却还充沛，她哭，我替她掉泪
先是祖父离去，那时候，我正在读高三，正在发奋时期。爸妈没敢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学习。等我知道回去后，只有祖父的骨灰盒在静静地等我，只有祖父照片上深邃的目光在静静地看我。我跪地痛哭。
那时曾祖母已是一百岁高龄。我们瞒着她老人家。但几天没见着我祖父，她说：三儿，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天天在我面前了？祖母告诉她，她的三儿出去会朋友了。
三是我祖父的排行顺序。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早在战争时期去了台湾，至今不知死活，一个也早在二十多年前在外地去世，那次没让曾祖母知道。但是我常听她说，他们如果还在的话，能不回来看我吗？他们心里会没有我这个当娘的？可见他们早死了，你们都骗我。我曾祖母把我从小看大，曾给我讲过她的苦。从小没了娘。踩着砖头上锅台做饭。后来历经波折。从1897年出生，没过过好日子。丈夫早早去世,又经历了与自己亲生儿子的生离死别，泪水早枯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一次，我们也没敢让她老人家知道。
她喃喃说：你们骗我，我知道，他先走了。他也撇下我先走了。因为，她看到这几天大家的表情变化，看到家里人来人往。她聋，但她眼睛还看得见。曾祖母无声地哭，没有泪水。我的泪水却还充沛，她哭，我替她掉泪。
自那以后，身体本来很好的曾祖母也一病不起，两年后，1999年，她一百零二岁的时候，也去了。当时，我在外地一所高校读专科，二年级下学期，正紧张地在专升本辅导班里上课。
同样，我爸妈觉得我又赶上了非常时期，没告诉我，另一个原因是千里迢迢回去不易。后来专升本考试过后，接到了通知书。我回家了。也知道了我又痛失所爱――把我从小看大的受苦受难的曾祖母去了。我已出离痛苦，出离愤怒了。但我能指责父母吗？不能。真要告诉我了，我又能怎么样？我能挽回我的亲人的离去吗？
仍然是只有照片上慈爱的注视，只有骨灰盒的陪伴，只有以泪洗面。
就像是洋葱，一层包着一层，剥开了，层层是泪水的宣泄
祖母自祖父去后，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原先照顾年老的曾祖母，多病的祖父，过着传统的奉亲事夫的生活，祖父的离去，对她形成了极大的打击，就像没有了顶梁柱。她曾对我说过：真想也随你爷爷去啊。但她不能。因为她说她放心不下我曾祖母，她的婆婆。
含着极大的悲痛，祖母继续侍奉曾祖母，不让晚辈插手，说我曾祖母习惯了她的照顾，离不开她。于是，我们只能是对这两代的老人形成包围式的照顾。就像是洋葱，一层包着一层。剥开了，层层是泪水的宣泄。
而现在就连曾祖母也离她而去了。曾祖母的去世，让祖母犹如失怙，几十年的婆媳感情，早抵得上母女亲情了。自此也身心俱痛，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她不愿意搬出老屋，说要陪伴曾祖母和祖父。
自我上住宿学校后，从初中的每周回一次家，到高中的每月回一次家，再到大学时期每半年回一次家，每每回到家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看曾祖母，祖父和祖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要看的人却越来越少。想一想就让人心酸不已。
上大学离家远，回家时间间隔长，所以每次回到家，见到祖母，祖母都会情不自禁的掉泪，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说想我，担心我。妈妈总说我像我的祖母，无论是长相上还是性情上都像。我相信，只凭感情丰富动不动就掉泪这一点就能证明我妈妈的话。每次祖母眼泪落下的那一刻，我的泪也已然涌出眼眶。
我说过的，我以后要挣很多钱，把祖母接到我身边，不再让她心痛心伤。她也说过的：我等着享你的福啊。说这些话时，我还在继续攻读大学本科。毕业后，我来到了远离家乡的另一个城市教学。
孙女的声音祖母您惯听，如何您不应？
我以为祖母会等到我挣够钱挣出房子来，以为她会等我把她接过来。我以为我能让我的爸妈陪着祖母也像我的祖母陪着我的曾祖母一样，让我祖母也活到一百多岁。我以为会的。
可是，现在，在电脑前打下这些文字时，打到这里时，我的手又不听使唤了，泪水让我看不清屏幕。思路也渐渐杂乱。在这座城市教了将近三年了。去年暑假。因为要进入高三，学生补课。我没能够回去。也就是这一次没回去，却让我错失了最后见祖母的机会。
在高三上学期，课时紧张，没有多少休息日，我固定每周都往家里打电话，汇报我的工作。报喜不报忧，向来是我的长项。受多少委屈不敢跟爸妈说，不敢跟祖母说，怕他们担心我。而祖母去世这一大忧事，爸妈竟然也没敢跟我说。因为我说过平时不能请假。他们认为，教高三很重要，不能耽误啊。而因为这个，祖母在走前打一周的吊瓶时，完全可以回去看祖母最后一眼的我，却因为毫不知情而留下遗憾。后来想想，那几天打电话，每次想同祖母说几句时，爸妈总找借口推托过去。我早该有所警觉啊。
终于放寒假了，我回到家。放下东西就往祖母那里去，爸妈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他们拉住了我。我知道了之后，险些发疯，我向他们吼：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妈妈递给我钥匙，我去了祖母的房间，同样的，只有照片上一如曾祖母的慈爱的目光的注视，只有骨灰盒的陪伴，只有我无尽的泪水。寒假的那几天，我自觉不自觉地就到了祖母的门前，意识到我再也找不到祖母时，便会在门前无声地哭。便会拿出随身带的钥匙进去枯坐半晌。
妈妈找不到我时，就会到祖母房里去找我。有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心里有这份感情就行了，别常在没人时去那里，万一你奶奶也想你，灵魂上了你的身，你会生病的。
乡里迷信思想我固然是不信的。可是听了妈妈的话后，我反而去得更勤了。把门反锁上，把祖母的像捧到面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会喃喃出声：奶奶，你怎么不来啊？你的孙女等你呢？你来吧？我看不到，我会感觉得到啊！让我再感觉一下您吧！想起一首古时孝子哭母的小诗：“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
孙女的声音祖母您惯听，如何您不应？
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刚看过的另一首小诗，名字叫《外婆》，当时我看得是不能自抑，想到亲人，想到祖母及曾祖母，想起每次返回学校前，祖母总是给我塞一些吃的喝的，并会说：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你把这些带上。我总会含泪接过。想起爸妈对我的爱……现在只想把里面的“外婆”改成“奶奶”，把“妈妈”改成“爸爸”，这首小诗就成了这样：
又老又穷
那就是奶奶
她总是不安地说
我没什么带给你
待我懂得时
她已长眠地下
有什么比得上你的深厚
奶奶，你给我了爸爸
想至此不禁又泪流满面。天下亲情皆如此，别管哪位亲人，都是连心连肺的，稍一分离便会连伤带痛的，更何况是永别？
只要你们能够在天堂里……
我没有什么可献给我至爱的亲人，谨以此文敬献给我的曾祖母，我的祖父母。爸妈爱我一如你们爱他们。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父母的自私，更要原谅我的自私。就让我永受此惩罚，一生痛苦，我愿承受。只要你们能够在天堂里，微笑着看我，已是足够。
200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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