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着圈圈的,发光的画笔
——献给从小到大,教过我美术的各位老师们。(对,森象,还有你)
流苏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握到笔。当时母亲原本是想教流苏写字的,谁知道流苏一拿到笔就开始信笔涂鸦,圆的扁的,长的短的。也许就是这个契机,展开了之后的故事。
五岁的时候流苏读了艺术幼儿园,所谓艺术幼儿园,就是入园的时候,居然会有考试,然后根据考试的表现决定去留以及在幼儿园重点学习哪个方面。
考试很无趣,唱歌跳舞搭积木拼七巧板念儿歌,还有临摹一幅小白兔吃草的图。大部分测试流苏都成绩平平地完成了,直到画图。
大部分小朋友只是犹犹豫豫地画了几个圈儿。流苏却兴致勃勃地画出了可爱的小兔子,天上的太阳,地上的小花。然后流苏抬起头:“阿姨,你能不能教我画小草啊?”
那个考官非常吃惊,拉着流苏的母亲去办公室面谈。流苏则心满意足地在幼儿园的滑滑梯上一遍又一遍地爬上爬下,滑来滑去。
结果是幼儿园决定免去流苏的一切杂费,招收流苏入园,就读幼儿园亲儿子一样的国画特色班。为什么是亲儿子呢?因为该幼儿园的赞助者是国画大师钱老先生。
流苏在幼儿园里,跟着一位严肃的女老师,在母亲的棍棒鞭策下,认真地学中国画。幼儿园快要毕业的时候,严肃的女老师带着流苏和流苏的母亲去见园长。
女老师对园长说:“天赋,悟性和努力综合起来看,流苏是班上最好的学生。”园长点点头,“我向钱老提起过流苏。他很有兴趣。那么流苏,愿不愿意跟着钱老学国画?”园长刚刚说什么?流苏非常吃惊。
“怎么会不愿意,太感谢了,这么好的机会。”流苏的母亲很激动。园长转向流苏,“流苏你呢,愿意画一辈子国画吗?”流苏想了一下,“我愿意的。”
园长站起来,“钱老会参加毕业典礼。结束以后,我会安排流苏和钱老单独见面。到时候你们详细谈谈拜师的事情。”母亲连连对老师和园长道谢,按着流苏让她给园长鞠躬。流苏却一直盯着墙上钱老的大照片发呆。
毕业典礼前一周,流苏在亲戚家玩儿,突然看到电视里的新闻,流苏突然哭了起来。新闻的大意是,某著名画家因病与世长辞。那个画家是钱老,那病是一场感冒。亲戚问流苏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想家了?流苏摇头。是不是肚子疼?流苏摇头。是谁欺负你了?流苏一个劲儿地摇头,哭得更凶。
流苏第一次了解这种感觉:吾心伤悲,莫知所哀。
——有些东西,明明离得那么近,可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也许是运气,流苏从幼儿园毕业的那个暑假,正好有个香港女画家在上海招收家境贫寒请不起老师的国画或书法学生。
那个女画家姓王,差不多是个老太太。在看到前来求学的学生站了满满一屋子以后,她决定先把大家都收下来,免费教一个暑假再说。
王女士的暑期班,在由大公报出面借的一个大教室里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在所有的学员里,流苏是年纪最小的。上课的时候,流苏总是在画完一幅画并得到指点以后,在教室里到处溜达,死皮赖脸地玩人家的毛笔。那些哥哥姐姐不理会流苏,她还是凑到人家的宣纸边上,坚持不懈地干扰别人。
王女士主要教了大家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画法和风骨。可是流苏怎么也画不好竹子和菊花,画的梅花也是时好时坏。流苏天真地问过“王奶奶,我觉得竹子和菊花好难画啊,我还是最喜欢画兰花,可以只练兰花吗?”王女士笑盈盈地回答:“当你觉得难的时候,你就是在进步了。所以不要因为觉得难就不去做。不过,女孩子喜欢兰花挺好的,四君子里,我也最喜欢兰花了。 ”
暑假结束的时候,不知是因为没有选到称心如意的弟子,还是因为家事的缘故,王女士回香港去了。
临行前,王女士和每个学员分别作了单独面谈。王女士是这样对流苏说的:“你还小,所以重要的是坚持。我也是从小学国画,我是跟着黄宾虹学的。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嫁人的关系去了香港,就放下了画笔。等年纪大了再捡起来,就不一样了,错过的那些年,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嗯”流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幼儿园到小学,流苏一直在少年宫和兴趣班学习儿童画。王女士回香港以后,母亲问流苏,宣纸毛笔和矿物质颜料非常贵,现在没有老师了,你还要继续吗?“算了……我……好好画儿童画吧。”
两年级的时候,流苏在老师的要求下,改学了素描。兴趣班的素描老师是个中年男子,喜欢让大家自由发挥,也喜欢带大家出去写生。第一次课是让大家用各种简单图案挤满一张纸,下课以后,老师找到第一排慢吞吞收拾着东西的流苏,“哇,你画的很有意思嘛,你来当班长吧。”
于是,每次上课之前,大家都要等待羞怯的流苏说出细若蚊蚋的“起立”。
有一次老师看完流苏的写生作品,走过来对流苏说:“班长啊,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去考级了。你也去考一个吧,你现在的水平,三级没问题,考个五级吧。我特别辅导你一下。”流苏摇了摇头,“我不想考级,我自己的水平,随便拿一幅画就能看出来,为什么要花钱找别人评定呢。”“这……你这样想也好。”
这件事后来在考学校的时候被母亲大肆批评,没有证书你要怎么进好学校!当然这是后话。
三年级的时候,流苏去少年宫报了一个漫画班和一个动画班。结果,那两个班里的同学都是中学生,流苏完全跟不上。于是根据老师的意见,流苏转而学了少年宫的素描班和logo绘画编程。
于是流苏去向兴趣班的老师告别,说自己以后就去少年宫学了。老师摸了摸鼻子:“班长找到比我更好的老师了啊,那好好去学吧,千万不要放弃画画哦。”
少年宫里的素描老师是个文艺男青年,留着小卷发和一把小胡子。他只教一点基础,然后随你自己去画,快下课的时候他会再来兜一圈,有问题的纠正一下。
这种课让流苏觉得很愉快,因为在自由发挥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边画一边吃点心,然后教室的地上常常散落着各种图画书,有兴趣的话就可以捡起来翻一翻。
本来流苏上课的时段只有五个学生,后来老师说这个时段有事,于是把大家塞到了各个其他时段的班级里。流苏换去的时段刚好在logo课下课以后,于是大家经常能看到一个一手抓着软盘,一手抓着画笔,急着往嘴里倒水,口袋里还塞着茶叶蛋的少女从机房向美术室飞奔。(因为机房严禁喝水)
那时,最让流苏快乐的,是在机房里让小乌龟画出完美的几何图形的时候,以及在大教室里,文艺青年老师远远指着流苏的画说,“哦,你那幅画还不错。”然后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的时刻。
一年半以后,流苏因为父母离异,要搬家了。于是流苏去向机房顾老师和文艺青年老师告别。顾老师非常吃惊:“你怎么说走就要走呢,我还准备送你去比赛啊,你很适合编程你知道吗?我是故意不让你学动画的。”流苏有点哭笑不得。文艺青年素描老师则潇洒地耸耸肩,“再见吧,自己努力。”
然后流苏经历了忧伤的中学生活。初中的时候,为了打败另一个女孩子成为宣传委员,流苏如饥似渴地到处找广告传单学排版。高中的时候,流苏仅仅为了活下去苦苦挣扎。与此同时,流苏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与同龄人在绘画上相比的完败。
大学里流苏还是干宣传,听了一次学长学姐开的讲座就从零开始写pop,用ps做海报,对前来求海报还唧唧歪歪的老师同学满肚子腹诽。然后鄙视那些只会说“学姐我没学过那个我不会”的学弟学妹。
大三下半学期,流苏在一家商店里遇到了一个自称森象又自称不是森象的,又帅气又厉害的,大家都很佩服的人。于是从小学四五年级起阔别的画笔,终于又被流苏拾了起来。
有个朋友对流苏说,在画画方面,我觉得你早就武功尽失了。流苏愉快地想,那也没关系啊,从头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