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女儿的摄影作品《白塔坪古道》获得学校艺术节一等奖,带回了一个带小锁的笔记本,说是奖品,一个红本本,说是获奖证书。很兴奋,很快乐。于是,超负荷的考试和大批量的重复作业,也就不算一回事了,欢快的话语也较平时多了许多。
午餐桌上,一盘猪耳朵,一钵番茄蛋汤,一碗花生米,似乎都引不起她的丝毫兴趣。她不停地翻动嘴皮子,津津有味地讲述着课堂上发生的趣闻轶事。她说,昨天的数学考试,得了93﹒5分,按老师的奖惩措施,凡是低于95分的都要用手板来补足。我开玩笑说:“四舍五入,你一边手板挨了1个吧。”她说:“没有挨!老师先问,低于95分的,哪些愿意挨手板,请举手。”
结果,只有包括她在内的寥寥几个举手。老师生气了,就免除了对举手的几个同学的惩罚,叫那些没达标没举手的,统统站起来,一个个依次享用“笋子炒肉”。愿意接受惩罚的,没有受惩罚,不愿意受惩罚的,反而受到了惩罚。呵呵,离奇的规则,类似于少年鲁迅关注的“怪哉”这虫吧。这个超越逻辑的事情,把我的脑髓搅成了黏稠沸腾的浆糊,一时间理不清、摆不平,不知道该怎样评说了。
但联想还是容易的。我联想到了什么?上个世纪那场空前并未绝后的“反右斗争”,自上而下,要求“批评与自我批评”,“狠斗私心一闪念”,“人人过关,个个检举”,看清了形势格局的郭沫若之辈,纷纷自批耳光、自污其身,得以幸存,而那些较真耿介之士,则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最关心的,是从来没挨过打的女儿举手的真实想法。问她:“真的是喜欢挨打唆?”她纳闷好一阵,面对追问,被逼得没有退路了,只好尴尬地说:“愿意。”我说:“哪我现在就开打了哈!”她忙不迭赌我,说:“你打!你打!”我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诚恳关切地再问。她嘿嘿笑道:“你嘛,说打是假的,老师说打手板,是真的嘛。”我扭住不放,追问:“既然是真的要打,哪你为什么还要举手讨打?”女儿见我如此认真,只是傻笑不已,回答不出来了。
事后,我想:女儿举手,要么是出于对老师制定的规则(姑且不论这个规则,有没有道理,合不合法)的认可和遵循,要么是曾经尝到过主动认罚可以得到免罚的意外甜头,养成了狡黠似的苟且圆滑。国民不说真话、怕说实话,违背天理良心的反人性之举动,就是在不容商量的强权之下,被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吧。
后来不知怎么说到了闯红灯的事儿。对此,女儿咬牙切齿,深恶痛绝。过去的我,偶尔会随大流闯红灯。但是,经过女儿几次严肃认真的批评和教育之后,现在绝对不闯红灯了。这让我想起一个看来的故事,给女儿讲开了。
说一位留学美国的博士,车载美国女友一道出行,夜半时分遇红灯,瞧见没有行人和车辆,便按照在中国养成的脾气闯了过去,结果,那位美国女友和他断然分手,理由是:不能嫁给一个红灯都敢闯的不守规则的男人。失恋的博士很自卑,很郁闷,学成回国,回到北京,再耍了一个本土女友。一次开车载着女友回家,恰好也是子夜时分,路面上没有了行人车辆,又遭遇红灯,吃一堑长一智的博士老老实实停下来,耐心等待。但女友催促,叫他闯过去,博士自然不同意。后来,女友提出分手,理由是:她不能嫁给一个连半夜的红灯都不敢闯的男人!
听完,女儿呵呵一笑,说:“这个故事还可以继续往下编的嘛。”问她怎么编,她说:“比如说,博士后来又到了其他国家,又遭遇了意料之外的事儿。”嗯,围绕红灯,结局截然相反,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是这个故事的看点。好像是很多年前在《读者文摘》《海外文摘》之类的杂志上看来的。确实,太巧的结构,有编造的痕迹。但我想知道女儿怎么看这件事。
问她:“假如你是那位博士,她会怎么样?”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去美国撒!”本来,人到中年的我想对这个故事,作另类的符合国情的解读,借此告诫女儿入乡随俗的道理,所谓“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很多问题没有道理,只有习惯……没想到她毅然选择了遵守规则!令我汗颜!
也许普适价值一时半会难以得到绝大多数人认可、接受,但承载着人类文明的规则,应该神圣不可亵渎,哪怕这个规则暂时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合情理。然而,审视我们这个重德轻规的神奇国度,除了麻将桌上“两爷子明算账”“亲兄弟不赖账”的规则,——工作麻将不在其中——还在比较严格的遵守外,我实在看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有神圣的规则存在。小老百姓说得好哇!“人对了,什么都对;人不对,什么都不对”。
这些年,貌似喧哗的舆论界喜欢“敬畏”这样,“敬畏”那样,仿佛“两个肩膀扛张嘴”,崇尚“兵不厌诈”、“成王败寇”、“黑猫白猫,咬到耗子就是好猫”的我们,由此就步入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信仰之道。其实,依我看,与其夸夸其谈地敬畏那些一知半解的洋玩意儿,还不如从敬畏身边规则做起,或许离文明近一些,比如遵守《未成年人保护法》,不对孩子使用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