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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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饿了。

对食物的渴望始终活跃着，不肯停歇，就像干燥的沙漠渴望每一滴水源般强烈，无论给予它多少恩赐，都不会有丝毫满足。

胃袋充满食物的碎屑，早已不堪重负，可欲望从不关心外物，它只在乎自己。于是，我的牙齿渴望咀嚼，我的舌头渴望蠕动，我的喉咙渴望吞咽，它们贪婪地从外界获取一切美味，不知疲倦，永不停歇，以此证明其存在的意义。

突然很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吃不饱肚子，所以每一次开饭都兴奋不已，每一次结束都意犹未尽。

人究竟是为吃而活？还是为活而吃？吃饭之前我以为是前者，吃完之后我认为是后者。食物不能一劳永逸地消除欲望，它只是扬汤止沸，不久之后欲望再次浮现。上帝就这样在每个人的生命上画圈，把吃饭和生活连在一起，和谐有序，循环往复。

可是现在呢？我为了吃而吃，食物不仅不能稍微抑制欲望的火势，反而像在灶里加了一大把柴，使其越烧越旺。我的身体也被欲望的火苗舔舐着，不断挣扎。

胃袋已经承受不住压力，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橱窗里的面包。

可是我已经身无分文。为了满足这该死的欲望，我已经用尽所有积蓄。

我本以为这样的困境可以让欲望有所收敛，知难而退。没想到它竟越发活跃起来，活生生像人们面对末日时无所顾忌地疯狂。

所以我用左手换了一块面包。

这副健康的身体，是我为数不多的财富。可是如此珍重而宝贵的财富离开我，从此不再属于我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痛苦。

欲望住在心中，并不欢迎客人的到来，于是前来拜访的痛苦默默离开了。

在黑暗的角落里，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面包被撕成碎片，在口腔中翻滚不停歇，最后进入身体中，于是，我的牙齿开始兴奋，我的舌头开始喜悦，我的喉咙开始欢呼，我的胃，开始叹息。

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很有节奏，在无人的深巷中格外清晰。

我睁睁睁地看着手臂流淌着鲜血，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狰狞恐怖的伤口处跑出来，可是一旦逃离了长久生活的世界，它们便停下脚步，在大地上静静地等待死亡。

恐怕，它们的生机还未消散，我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还剩下什么呢？除了无边无际的悲哀，就只剩下半截面包。

可就算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右手还紧紧地抓住面包，不肯松开。

我仿佛看到黑夜女神倪克斯披着星花纱衣飞上天穹，于是天空就暗了。空气渐渐冷却下去，仿佛在极短时间里经历了季节的变化。身体里的热量偷偷地溜走，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眼皮越来越沉，身体虚弱无力。

面包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我的心猛地一跳，突然又有了巨大的力量。在黑暗中四处摸索，终于找到沾满尘土的面包，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塞进口中。

我已经睁不开眼睛，整个人瘫坐在墙角，呼吸微弱，胸膛微微起伏。左臂还在慢慢流着血，在地面上慢慢地流淌，汇聚，形成了死亡的符号。死神向我走来，拖着巨大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收割生命。

恐怖如噩梦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笑了。

欲望，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