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在我之前，爸妈有一个儿子，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李锋”。而我，就在哥哥的名字中间随便加了一个“玉”字。70年代，计划生育正严，爸妈把哥哥养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树洞里，直到我开始记事才把哥哥接回来。

      哥哥回来了，家里翻修房子。虽然还是土墙屋翻成土砖屋，但是多建了一间半房子。大人们都忙着盖房子，我也不闲着。一头白花花的大母猪生了九头肉坨坨的小白猪崽，因为没有猪圈，它们都放养在天井里，我的任务就是隔一会儿清点一次小猪。我的数学启蒙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粉嫩嫩的小白猪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的玩伴，我不许任何人碰它们。可是，哥哥老是喜欢拿土坷垃扔小白猪，折柳条抽小白猪，从灶孔里扒灰出来撒在小白猪身上……每每这时候我就一直一直哭，一直要哭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小叔叔小姑姑，每个人都训哥哥一句我才止住。

        哥哥回来了，我也有高兴的时候。比如妈妈再也不逼着我吃饭了。我和所有小孩一样，小时候不爱吃饭，一吃饭就哭。哥哥好像没有不爱吃的东西，什么都能倒进嘴巴里。再比如妈妈允许我赤脚下田了。春耕的时候，哥哥跟在犁后面捡泥鳅，我提着竹篓跟在哥哥后面，回去油炸泥鳅，好吃啊！还比如收谷子时撑抢板、撮谷、扫晒谷坪这些体力活再也不用我来干了……有哥哥还是好的。

        在学校有哥哥是件很威风的事。但是放假在家里，我只是哥哥的委屈小跟班。他去钓鱼，只拿根钓鱼竿，而我要提鱼篓还要担一瓢粪。哥哥说泼粪的水域鱼很快窝来。吃饭的时候，都只夸哥哥一个人，钓鱼的功劳全是他的，好像我没存在过似的。天天下午都要我陪他下象棋，下棋就下棋嘛，输了还要出五毛钱，攒了一学期的零花钱一个暑假全被他糊弄了。

        在打闹中  我们慢慢长大了。我不再需要拿哥哥在同伴们中炫耀，也不再屁颠屁颠的跟在哥哥后面了。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乖，哥哥越来越叛逆。哥哥中学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把一位同学的课桌连书本一起放火烧了，同时也被学校开除了。

        哥哥没读书了之后我好几年没见着他。后来才知道，他那几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也就原谅他出去几年没给我买礼物。但是男孩子嘛，就是要磨练磨练，我不会像妈妈那样心疼得流泪。

        哥哥既然没干出什么事业，不如早早成家。妈妈开始张罗哥哥相亲。其实在哥哥读书时，有一次我看到他自行车后面载一位漂亮的小姐姐，小姐姐从后面搂着哥哥的腰，很相熟的样子。我叫住哥哥，于是哥哥让小姐姐坐到车前面，我坐在后面，他就边骑车边低头和小姐姐亲密说话。我猜哥哥那时候放火应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最后哥哥相中了嫂子。嫂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家里三姊妹，一个赛一个漂亮。哥哥相亲后就经常骑摩托车接送准嫂子，只是不喊我坐后面了。我的哥哥，没有像别人的哥哥那样，吓退骚扰我的那一些毛头小男生；没有问我有没有收到过小纸条；不关心我的学习，甚至连送我回家的那个男孩是谁都没过问一下……哥哥一门心思谈他的恋爱，一点都没在意我，而我关心哥哥的恋情比关心自己更上心。我盼望早早看到哥哥当新郎，盼望新嫂子快快生一个芭比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宝宝，哥哥一定要有一个天使一般的女儿！然后我给她梳各式小辫子，给她穿漂亮花裙子，和她一起唱捉泥鳅的歌谣……

        哥哥结婚了，不久就要当爸爸。

        哥哥在产房前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知道哥哥此时有没有想过，当初他出生时，爸爸也是这一样的焦急？在刚怀上哥哥时，爸爸就找人算了一卦，说一定是个男孩，于是爸爸早早就想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李锋”。可是产房外的爸爸还是忐忑不安――果然生下来是个丫头！

        李锋，我的哥哥，我替你在人间生活了近四十年啊！你这个临阵退缩的懒惰鬼，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我的艰难，我真想在宗庙之前问责于你：一不尽孝老父老母前，二无恭爱姊妹兄弟间，三未传宗子嗣香火后，仰愧天，俯惭地，无怪乎你难立于这悠悠苍茫天地之间，呜呼哀哉！

        唉，有时候真想，有个哥哥多好。